第11章 军籍
官差又和秦于方咬耳朵道。“我怎么觉得这机关像是为居小姐准备的,还是她就是。”秦于方瞪了他一眼。“你出去吧。”
居成阳翻了几页道。“嗯……半个账册半个笔记。”
“这是一个士兵。”秦于方问:“笔迹是金云吗?”
居成阳表情略带疑惑。“不是。同兴十四年一月参军,银十两入泸州,男衣十钱,打点五十钱,大约是她的哥哥,或是什么认识的人吧。”
“同兴十五年一月,黄蒙死,无妻无子,变卖房屋田产,将银十八两余分发士兵,每人分得一钱。”
居成阳有些吃惊,他也曾听过黄蒙的清廉,但也不至于如此。“一钱?黄蒙虽然做官之前是家贫,但好歹也是进过省府,泸州军撑死不过两万。”
秦于方心里有底,黄蒙也算是有点心眼子,不捐,也是被抄家,但说真的,这点家产谁觊觎?一个人一钱,也有些没必要:“还是被贪掉了吧,死了的人,他的东西,他的钱财如何处理,那还不是上位者说了算?”
居成阳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如此,只听过吃独女的绝户,没想到这也可以。”
秦于方:“各地官员各地豪强捞钱的手段多着呢,制度再完善总会被他们钻些空子,办法都是极精巧的,很难抓证据,只有轻罪好找,不过是罚俸禄,有些人甚至可以被判无罪。”
“竟然有这样的事。”居成阳。“我平常见到也只是书本上见到的,有空说给我听听。”
秦于方心想过了这几天你就当我是陌生人不给我好脸色了,抬眼皮子看她一眼,一脸了然。“你也想贪?”
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好像笃定了她是在起坏心?“我可不能砸了我们家三代清廉的招牌,这故事一定比外面讲的更精彩。”
三代清廉,未必吧,好官很多,但是能独善其身的很少,孤臣能臣直臣系于一身才敢说清廉,居家何德何能?
就算他自己也少不得收受一些,不徇私枉法已经算是良心了。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话,父母自然不会在读圣贤书的孩子那说些自己不体面的事,秦于方道。“多精彩也是踩着百姓的尸骨渲染,才得了三分公道。你若想听故事,不如去听听吴将军的新书。”秦于方知道她没见过什么生离死别,没有人生阅历,却也规劝道。“这是人命官司,你别弄得这样不尊重。”
居成阳低头道:“对不起,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会严肃一点的。”
秦于方意外她十分听从教导,点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你这样的家世,少有这样听话乖巧的。”
“听话乖巧,难道是什么好词吗?”
不过是没有思想的利他。
“也对。”秦于方再次赞同。
“可是为什么只有三分公道?”居成阳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秦于方这才知她到底被阻拦到何种程度,她父亲哥哥没有一丝想要托举她的想法,并没有告诉她任何官场规则,可她却依然长成了这样的模样。“案子一旦审定,想要翻案,前人必受牵连,朝堂之上官官相护,救官不救民,保官便已有五分不公,相比之下只是给一个交代而已。”
“可为什么审定之前不公道?长久如此只会让更多人心生不满,丢官罢爵也在不远,为何不秉公?”
居成阳心中不觉那些官吏只能见眼前。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露馅的。可是为什么非要做呢?”秦于方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身不由己。”
你若不和光同尘,又该如何做官?
“三月姚坚将军提议种地以作军粮,同兴15年4月缓发军饷三成,7月缓发军饷两成,这。”秦于方看着开头那两行字盯出一个窟窿,开头字迹已然模糊,并不是最近新写的。“泸州竟然有人私吞军饷?”
秦于方母亲早逝父亲被抓壮丁当了士兵,从小也算是跟祖父祖母一起长大,她长到10多岁时,因吴月将军打了胜仗,有一部分人解甲归田,其中就有他的父亲,他父亲也曾说过前线中的凶险,人心贪婪,自古皆是,他办了这么久的案子,多是万变不离其宗,钱、权、色而已。
“再往下看看?是缓发,未必不发。”居成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请少卿克制一二,保持公正理智,不要把情绪投入到案子当中。”
秦于方方才记得从儿时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同兴十五年九月,收成好,可减轻劳动。”
“同兴十五年十月全军祭奠边防阵亡士兵,坟墓有翻土痕迹不知为何。”
“同兴十五年十一月缓发军饷五成。”
“同兴十五年十一月姚坚杖杀军士十三人。”
居成阳道。“因为此事,姚坚被贬官了。”
“同兴十五年十二月姚坚将军嫖妓充军,母亲气死,将母亲的嫁妆及家产共二百三十四两余全数家产分于军营,每人十四钱。”
“同兴十六年。”
居成阳打断了他。“不对啊,人数不对啊。”
“什么人数?”
“同兴十五年,征军两千二百人,朝廷是记录在案的,因为山匪和洪涝救灾,需要人手而收编,可同一年的前后这人好似更少了。”
“他们伪造军籍?”秦于方意识到了这件事大条了,这里面写的东西不少,不知有多少秘闻。“这册子不简单,她到底是谁的人。”
二人正揣测,林卫又来叫道:“二位大人,可以用中饭了,几位都等着了。”
秦于方将东西贴身藏好领着居成阳一起出去:“这下你可以听听吴将军的新书了。”
廊上饭已经摆好,吴将军吃的快,正要开讲。
“第二天女孩儿和母亲一起去了父亲之前做工的富户家里嚷嚷说他们抓了自己的女儿。
那看门人抬头看街上和院子里四处没人,给了她一个嘴巴:胡说什么,谁抓你女儿,我们小少爷还没找到,抓你女儿来当少爷吗?天天卖油饼,还真有病了。
女孩儿将母亲拽回怀里抱住,用自己挡在母亲头前面:对不起对不起,我妹妹丢了,我娘就有些疯疯癫癫的。然后将随身带出来的钱递了出去。
女孩儿将母亲抱在怀里,两个人一步一步,挪了好久才到家。
门里是父亲和衙门的人说话。
官差说:今年丢了两个了,我还觉得你媳妇小题大做,千防万防还真是盯上你们家孩子了。
可他们偷个女儿干什么呢?
童养媳,采生折枝,不都有可能吗?再不就你们家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父亲沉默一瞬,哼笑:平头老百姓哪能得罪什么人?
衙门会帮着找的,你们自己也不能放弃。
送走了官差,女孩不明所以,若是张富户家孙子丢的就是那个年初丢了的孩子,这个时间父亲还在做工,父亲和母亲都是知道的,母亲为什么说是张富户家的人抓了妹妹?之后两个月父亲就到了期不做了。
女孩问:爹,张富户家的孩子丢了,怎么外面都不知道,还说是别人家孩子丢了?”
父亲道:二爷有一个儿子,老爷子在,图血缘,自然家产以后都是他的,若是没了,大房过继一个,是谁的就不一定了,孩子丢了怎么可能说?不仅外头的不知道,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找了个长得像的糊弄过去就行了。
原来二房的这孙子是以体弱怕传给老爷子养在外头的,一开始就没让进府里,大房也有自己的打算,兢兢业业一辈子,怎么可能为别人做嫁衣。”
萧绝思忱道:“集市最容易丢孩子,若是怕,就应该放在家里让父亲看着,母亲一直怕的就不是人贩子。正好出了这事父亲就不做工了,难道有关系?连同母亲去张富户家撒野说的那番话,都是传达一个信号,一开始母亲怕被报复,是不是有可能是大房和照顾小少爷的父亲共同让人贩子,或者是让人扮演人贩子绑走了孩子。”
解九娘不赞同:“既是帮凶,那父亲怎么全身而退?全身而退,又怎么让母亲觉得还会被报复?父亲总不可能真骗母亲说自己是帮凶,有什么好处?我觉得不是帮凶。”
吴月问道:“小成阳觉得呢?”
“阴差阳错的旁观者吧。”
林卫笑道:“吴将军莫不是没想好,来我们这找灵感吧?”
吴月不答,道:“父亲破天荒穿好了衣裳推着车自己走了。
母亲说去找找妹妹,让她就在家待着,不要出去。
父母从来都不和她说外面的事,也不和她说他们大人的事,仿佛她就天生应该坐在那,不通世事,成为一座洁白无瑕的圣像,用纯洁的内心感化世人,让人朝拜一样。
之后的一连数日,母亲早出晚归,父亲也知道赚钱,女孩儿不分日夜刺绣打理家里的事,眼睛都不大看得清楚。
交工,尾款也已经结清,女孩儿站在凳子上摸出房梁的匣子,就这一次的钱就已经到了他们攒的三分之一,这大半年没有白忙活。
夜间是细细的啜泣声,带着隐忍呜咽,然后越来越大。
女孩儿也惊醒了,她披着衣服起来,还没等敲门,便听见啪的一声。
母亲捂着脸坐起来,茫然无措。
父亲起伏着胸脯,带着怒火:哭什么?睡不睡觉了?
你打我干什么?母亲也不甘示弱地回击,她眼里也有不能掩饰的恨。
似乎尖细的嗓音总是传得远些,粗犷的吼叫声总能被抵挡在门里。
父亲掀开被子盘腿坐起来,还整理整理下摆,像是在传道解惑一样:你总半夜哭什么?总梦见孩子丢了,这下真丢了,你高兴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还不是都怪你,都怪你!母亲扭动着扑向父亲,但是力不能敌,被甩得曲着腿仰躺在被褥上。
父亲下床迅速穿上了衣服,扣胸前的扣子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母亲,仿佛带着心理上的蔑视和压制。
父亲打母亲,从不下重手,旨在侮辱,让母亲习惯地觉得无法反抗。
在仰躺着、腿对着父亲的角度,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恐惧。
但是母亲迅速翻身,拿着枕头砸在他身上,父亲甚至不屑伸手去挡住。
母亲就将些又重又大的东西往他那边砸,父亲转身往里走,将房梁上的匣子拿下来。
母亲尖叫着:你要干什么?
父亲依旧不说话,只将银票和大块些的银子都放在自己口袋里,往大门口走。
你丧尽天良!你丧尽天良!
母亲踉跄着鞋也没穿,赶来阻止。
女孩儿跪着拦住父亲:爹你别走。
一把就被甩开了,还用那只手指着母亲骂了一句疯妇!
他就那样趁着夜色走了,一侧衣服都没有整理好,显得他肩膀一高一低。
街坊四邻的灯又被母亲叫亮了。
有人劝母亲:这媳妇,大晚上的别吵了,你总挑他干什么。
女孩儿和母亲抱在一起,张嘴想说却不知能不能说,母亲说子不言父之过。
母亲抽泣着说:他把我们的钱卷走跑了!
一堆人围着坐在地上的母女两个,形成一个包围圈,居高临下,仿佛被审问的应该是她们。
什么?
不能吧。
他们互相拉扯着询问新的情报和八卦,交换着眼色,和对这一家几个人的信任值,决定站在哪边。
前两天不是好好的在干活找孩子吗?
是不是打算去找孩子了?
女孩儿想要辩白,很想。
长久的沉默。
她说:就是我爹把钱卷走了。
是突破,还是长久的沉默。
他们又说:
哎,遇人不淑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
以后女孩儿嫁人可要擦亮眼睛。
他们说着就散了。
母亲动了动,让女儿松开手,自己站了起来,仿佛没事人一样,进了屋子将弄乱的东西都整理好,把父亲的被褥和衣裳绑在一起扔了出去。
女孩问到底怎么了。
母亲说:他年初的时候跟我说,看见大爷的人打晕了一起伺候的人,绑走了小少爷,大爷保了他,那个被打晕的人打了半死丢出去,你爹就说不敢再多待,就回来了。
女孩儿觉得这说法很奇怪,母亲怎么会信?
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就像小时候那样,虽然母亲不喜欢她,但是对她很好,从没少什么。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香,母亲在厨房墙洞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对她说:这里头是剩下的钱,是你外公给的,足够应急。
女孩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都不敢摸一摸。
母亲说:你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你要记住,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别人无缘无故的好。
母亲仍将盒子放回原位用砖堵上了,拿了一件出去,估摸着先当掉。她只说:娘一定会将你妹妹找回来,咱们再好好过日子。
女孩儿心烦意乱,到书架前随便翻了几本,其中一本比其他的都新一点,没有名字的书,但不是母亲的字体,是很工整的,依稀记得是外公给的,每一个一样的字都写得一模一样,里面都是诗词。
王冕《墨萱图·其一》
王安石《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