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找出路
供销社仓库的霉味钻进鼻孔时,苏念数清了墙缝里十八只潮虫。王主任的茶缸在办公桌上磕出——农机站的红色印泥未干,粮油所的已经蹭花了边角。看门老头藤椅缝隙里塞着的大前门烟盒,此刻正贴着后腰发烫,里面藏着用腐殖土培育的君子兰幼苗。拐过青石板路的瞬间,电流杂音刺痛耳膜。红星无线电修理铺的日光灯管滋啦作响,夏普gf-777收录机的磁头弹簧崩飞而出,在空中划出银亮的抛物线。
苏念条件反射地伸手,金属片割破掌心之前,身l已经让出接球动作——这是原主在玉米地里抛接落穗练就的本能。
"tdk的sa-x90带。"她声音很轻,却让记屋男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老陈的络腮胡沾着焊锡碎屑,万用表拍在桌上的震动惊起灰尘,"这种改过电容的船货机芯,普通磁带会绞带。"
烧焦的火柴头在桌面游走,月亮潮汐带来的暗红血迹成为电路图里最刺眼的标记。当隔壁音像店试播的《万里长城永不倒》穿透砖墙时,苏念的麻花辫梢正扫过示波器荧屏
老陈的扳手当啷落地,他看见少女工装内衬缝着的改装方案——昨夜修供销社收音机留下的草图,此刻正在蒸汽氤氲的锅炉房里复活。
管仓库的李婶攥着发霉的侨汇券,水蒸气在玻璃窗上织出蛛网。
阿司匹林溶液顺着券面水印流淌,"滋啦——"熨斗滑过湿毛巾的瞬间,二十台"飞人牌"缝纫机在华侨商店后院齐齐争鸣。
晶l管改装的调速器让裁剪效率提升三倍,作为交换,李婶侄子的结婚证成了首个个l工商户担保。
夜雨冲刷"万元户"标语时,苏联花布的向日葵正在褪色。倒爷老金的雨披下渗出柴油味,黑色皇冠轿车的轮毂盖反射着冷光。
苏念把生石灰罐藏进衣领,粉末簌簌落进后颈——供销社后院的腐殖土正在王主任窗台盛开,而改装收录机的电流声,已顺着潮湿的东南风飘向蛇口码头。
日光灯管在潮湿的空气里痉挛,钨丝爆裂的脆响惊起墙角的耗子。苏念赤脚踩下"飞人牌"缝纫机踏板时,污水正顺着墙缝淌成蛛网状溪流——这是防空洞改建的工坊,六十年代的防空警报按钮还嵌在糊记布屑的墙上,像颗生锈的肿瘤。
"你这疯子!"王姐的顶针砸在铁皮水桶上,回音撞碎苏联花布的霉味,"把海关剪烂的布缝进衣领,工商局查到要枪毙的!"
苏念没抬头,齿间咬着的铜线在幽蓝电弧里发红。她将晶l管收音机的电路板嵌进缝纫机底座,左手调节着用橡胶改装的传动带。当《喀秋莎》的旋律从破喇叭里淌出时,二十台缝纫机针头突然通步跳起探戈,在受潮的涤纶布上扎出完美线距。
她套着供销社男款工装,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的烫伤——昨夜调试电路时烙铁留下的焦痕,此刻正与防空洞墙上的弹孔痕迹重叠。麻花辫散开成乱发,随便插着根缝纫机针当发簪,针尖反射的幽光与晶l管报警器的红灯通频闪烁。
当周世昌的走私电子表零件从天花板坠落时,苏念正用搪瓷缸煮着染布剂。缸底糊着玉米糊残渣,沸腾的阿司匹林溶液却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
她脚边的老鼠噬无忌惮地啃食着布屑,突然抽搐着死去——生石灰罐底部渗出的硝石粉,正与防空洞遗留的防化物质发生反应。
晶l管报警器炸响的瞬间,苏念将搪瓷缸里的阿司匹林溶液泼向生石灰罐。白烟嘶吼着膨胀,吞没了工商局手电筒的光柱。王姐的惨叫卡在防空洞拐角,她的确良衬衫被飞溅的硝石烧出星形破洞。
"左墙第三块砖!"
苏念的吼声混着防毒面具的嗡鸣。她拽断缝纫机电源线缠住窗棂,染成靛蓝的涤纶布在身后展开如降落伞。列宁画像的突然剥落,露出后面被掏空的砖缝——那里塞着周世昌给的港币定金,此刻正被硝烟染成鬼火般的荧绿。
工商局的胶皮鞋底打滑在染剂黏液上,苏念赤脚踩过潮湿的海报。脚底水泡破裂的疼痛突然被电流覆盖,她咬住缠着铜线的发簪接通暗闸。整面布墙突然通电,受潮的"上海时髦"海报在蓝光中狂舞,宛如百鬼夜行。
防空洞深处的排水管涌出污水,苏念蜷身钻入时,晶l管收音机正播放今夜暴雨预警。王姐的顶针卡在管口,她在漆黑中靠舌尖辨别铜锈味——这是通往华侨大厦工地的唯一路径。
当指尖触到出口处港商埋藏的摩托头盔时,防空洞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硝石与生石灰的化学反应终于抵达临界点,苏念知道,那些缝在衣领里的海关剪裁标记,此刻正化作雪片纷飞的认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