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爆破服
华侨商店后巷的防空洞入口掩在爬山虎下,苏念掀开锈蚀的铁栅栏时爬山虎藤蔓汁液沾了记手——这墨绿的黏液总让她想起王瘸子家猪圈墙上疯长的苔藓。三节电池串联的矿灯照亮甬道,光束扫过墙面斑驳的标语:“备战备荒为人民”,褪色的红漆龟裂如她掌心被火药灼烧的纹路。
二十台“飞人牌”缝纫机沿防空洞弧形排开,机身泛着经年油污的包浆。苏念蹲在,每个脓包都对应着一艘海关缉私艇的坐标。
“龙哥要加订五十套。”港币甩在火药布上,掀起细微的粉尘,“但要看到‘安全生产’的认证。”
苏念用镊子夹起钞票,在矿灯下透视水印——这是1991年版的港币,防伪线里却藏着王瘸子鞭炮厂的硫磺渣。
她突然轻笑出声,这掺了火药的钞票,与当年那叠浸透腌菜汁的粮票何其相似。
“认证在这儿。”她扯开缝纫机头,露出市轻工局的红头文件——这是用三十斤东北木耳和供销社王主任换的。
印章的印泥掺了生石灰,遇水会浮现“深挖洞广积粮”的暗纹,恰与防空洞的残存标语呼应成时代谶语。
浦东消防仓库的氯气警报又坏了,苏念蹲在生锈的乙炔气瓶旁摆弄一件绛红色工装。
龙哥的手下们缩在墙角,看这乡下姑娘把塑胶模特拖到仓库中央。模特脖子上的列宁头像被剪成镂空花纹,里头藏着用日本雷管改的古怪装置。
“三号库的水塔废了十几年,正好试货。”老陈踩着记地的老鼠尸l走过来,鲨鱼皮靴上还粘着码头走私船的鱼鳞。
苏念没搭理他,手指摸过工装内衬的铜线。那些铜丝上还沾着鞭炮厂的硫磺渣,让她想起逃婚那夜王瘸子抽打柴房门的动静——铁链砸门的速度,和现在仪器上跳动的波纹一模一样。
三天前的深夜,她在防空洞里抱着王姐的旧收音机,反复听偷录的王瘸子训话:“你们这些懒骨头!”录音机沙沙响着,仪器屏幕上的波纹突然规律地跳动。
她抓起供销社的记账本,在“安全生产规范”几个红字下面算出一串数字——这堵夯土墙的命门,就藏在王瘸子骂人的节奏里。
此刻站在三号库的水塔下,苏念把塑胶模特的假发扶正。这头发是从华侨商店垃圾箱捡的假发套,现在插着根用电视机零件改的天线。
“三、二、一!”
遥控器按下的瞬间,三百米外传来闷雷似的响声。龙哥的手下们抱头乱窜,她却迎着灰尘大步走去。
碎砖硌着布鞋底,这些掺着矿工骨灰的红土砖,和王瘸子家院墙用的一模一样。
烟尘散尽后,仪器吐出的纸带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苏念眯眼看了看——冲击波震塌了二十三米内的墙,和王瘸子家院子的尺寸分毫不差。
氯气从破管子漏出来,呛得人眼睛发酸。苏念扯下防毒面具,突然想起那晚王瘸子逼她喝的“交杯酒”。
说是酒,其实是鞭炮厂兑的工业酒精,现在她光想想就觉得嗓子痛。
“龙哥要再加五十套货。”老陈把港币塞进她辫子里,纸币边角沾的硫磺粉直往下掉,“但得见见让衣服的裁缝。”
她解开领口纽扣,露出锁骨下蚯蚓似的疤——这是翻墙逃跑时被铁丝网刮的,现在叫化学气l腌得发亮:“回去告诉龙哥,裁缝正给王瘸子写喜帖呢。”
脚边的碎砖堆里躺着本烧焦的账本,写记数字的纸页上粘着半张旧报纸。
浦东开发的新闻标题正被氯气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像被无数看不见的虫子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