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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如此不放在眼里,可对得起先生对你的栽培?”
我早已知道我的一腔真心都喂了狗。
可无论他再怎么样对我,学业都是无辜的。
他不该如此轻待先生和学习的机会。
那一瞬间,我的声音都像是含了哭腔。
“林大儒最讨厌无故旷课之人,你今日不去,他若是生气了…可,可如何是好?”
想来他大抵也是第一次见向来木讷严肃的我近乎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难得愣了愣神。
妹妹见此,在一旁娇滴滴笑了。
她轻描淡写地开口,“姐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变成一个书呆子的。”
话音落下,乔盛脸上的一抹纠结动容立刻便消散无踪。
“生气了就生气呗,大不了将我赶出书院就是,反正我也不想上。”
他毫无所谓地说着,直接翻身上了马。
“可那原本是我的机会啊,是我当初让给了你,你才能进书院…”
我攥紧拳头,再也忍不住哽咽,“你不能…不能这样糟蹋别人的求不得…”
“凭什么不能糟蹋?”
他突然轻笑,然后平静地将我的心刺了个透。
“我逼你给我了?”
话音落下,我彻底愣在原地。
9.
风吹过,我的眼泪唰的夺眶而出。
明明是夏日,我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和凉意。
我后知后觉地一阵悲哀。
我当初救了一个什么人啊。
我当初,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千辛万苦让他当人。
他却宁可给妹妹当狗。
太荒谬,又太可笑了。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开,没有回过一下头。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低下头,眼睁睁看着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这时,我却又蓦地大笑起来。
他们都是一样的,乔盛和父母都是一样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可留啊。
可笑我现在才明白过来。
10.
乔盛果然是没去书院的。
现在的他也根本不用躲着我偷偷去找妹妹了。
整日兴冲冲地像条狗一样在妹妹的身边打转。
他们经常也会故意来我面前表现亲密无间,嘲讽我年纪轻轻却如此老气横秋。
我充耳不闻,只安静看着我的书卷。
直到前夜。
我参加诗会回来,还没有踏进院子就先听见里面妹妹的娇笑声。
“阿盛,我好喜欢姐姐这株樱桃树啊。”
男人宠溺道,“我给你也种一树。”
“不要不要,我就喜欢这个,我就想要这个。”
“好,那我将它砍下来种到你的院子里去。”
妹妹一瞬间开心极了,“可是,这是你和姐姐曾经种的,她会不会不开心啊。”
“只是一棵树而已,她有什么不开心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乔盛满不在意的声音传来。
三言两语不仅要抢走我的东西,还顺带将我踩进了泥地里。
“是啊,只是一棵树而已,妹妹想要,给你就是。”
我站在他们身后,突然轻笑一声。
乔盛转头,看见我时,眸光突然死死地定在我的身后。
“他是谁?”
他冷声质问道。
11.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白衣男子却没理他们一下,只低头看着我。
“大小姐,他是何人?”
“哦,他是我妹妹的一条狗。”
我看着江怀那张清冷如玉的脸,笑着说道。
乔盛从未被我如此冷待过,当即便怒了,“慕融!”
“放肆!”
我转头伸手就扇了他一巴掌,目色冰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小姐的大名!”
乔盛顿时震在原地,眸光颤动,满是不敢置信。
“来人。”
我却没有再看他一眼,站在门口,冷声下令。
“把这棵树砍了,送到二小姐院子里去!”
即便我再不受宠,我也是这府里,也是这满京城正儿八经的尚书府大小姐。
岂容一个卑贱的玩意儿骑到我的头上来。
那五年,权当是我脑子有病犯下的贱。
现在病好了,这贱谁爱犯谁犯。
下人们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樱桃树便开始晃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可本来为了讨妹妹欢心要砍树的乔盛却不知为何突然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滚开,滚,不许你们动它!”
他拼了命地阻拦下人砍树的动作。
“听见了吗!?”
“都给我滚啊!”
12.
以前的他说这话或许会有人听,可现在的他又以什么身份来使唤下人呢?
我捧着他时,他算半个主子,可我现在不捧了,他不过就只是妹妹的一条狗。
他以为我在讽刺他。
是有,可更多的却是大大的实话。
现在的他如今在满府下人眼里,不过就是个背弃大小姐的白眼狼和二小姐心血来潮逗的狗罢了。
连个人都算不上。
可笑他却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我唇角讽刺,看着那颗承载了我五年感情的樱桃树轰然倒塌,心里平静如水。
然后转身回了屋子,从梳妆台最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妹妹。
那是乔盛的卖身契。
“从今往后,我把他送给你了。”
话音落下,乔盛便猛的转过了头。
他跌跌撞撞朝我跑来,看着我,眼眸发红。
“大小姐,你,你不要我了吗?”
13.
“对,不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
乔盛突然歇斯底里,恨目盯着我身后的江怀。
他咬着牙道,“是因为他对吗?所以你才不要我了,是不是?”
“是不是他不要脸勾引你了?!”
我皱了皱眉,侧身挡住他的目光,冷声道,“少往别人头上泼脏水。”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乔盛倏地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妹妹看了他一眼,嗤道,“滚一边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大抵是以为我在故作坚强,伸手接过,又朝我得意地晃了晃卖身契。
她好心提醒道,“姐姐,你可别后悔。”
可她不知,卖身契从我手中离开时,我心中堆积的雪便全部化为了轻薄的水。
我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我绝不会后悔。”
我看着她仍然警惕的眉眼,又突然忍不住一笑。
“你不是最喜欢抢走我这些没用的东西吗?”
“妹妹,你不用抢。”
“反正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想要,给你就是。”
我抚了抚袖,风轻云淡极了。
妹妹没能如愿看见我的失落伤心,却反倒被我讽刺了一通,顿时气的转身就走。
连她近日最喜欢的狗也没想起来。
于是我干脆好心帮她令人将狗撵了出去。
14.
门阖上,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我和江怀两个人。
我转身看着他,平静问道,“看见了吗?”
男人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抬眸,“什么?”
“方才那个姑娘长得很漂亮吧,那是我的妹妹。”
我笑着开口,“你若是喜欢,我现在也可以直接将你送到她身边去。”
“反正她最喜欢我的东西了。”
江怀反应过来,对上我的视线,却蓦地沉了脸。
他本就生的清贵端方,像是翩翩君子,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我从青楼里救出来的风尘。
如今便是冷下脸,也别有一番风味。
“大小姐,我是你赎出来的人,我只喜欢你。”
他明明像是生起了气,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强忍委屈的温声表白。
“你不可以将我送给旁人。”
他看着我,眼眸温柔炽热,好似满心满眼都是我。
可此刻经过了太多次背弃和不被选择的我早就已经不信任何人。
更何况是这些空口白牙说的便宜话。
我听着,只是坐下来抿了口茶水。
“你不觉得她很美吗?”
江怀皱着眉,却来了一句,“不觉得,都没有我美,算什么美。”
我一口茶当即直接噎在了喉咙里。
15.
“咳咳咳…”
饶是我在心里想了他很多种回应,他或许会说不觉得,又或许会哄我说我更美。
可唯独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说出如此的话来。
只是当我下一刻,抬起被呛住的雾蒙蒙的眼睛,看着那正蹙着俊眉,为我轻拍脊背的白衣男子。
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事实。
清风楼里一曲成名的江怀公子,是头牌中的角色头牌。
只是一个露面便引得京城趋之若鹜。
风姿秀雅,清冷如玉。
我那妹妹自然是比不过的。
我忍不住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夸赞道,“确实很美。”
他便顺势握住我的手,眼眸清冷,脸颊乖顺地在我掌心轻蹭。
“大小姐喜欢就好。”
我自是非常喜欢的。
江怀看着高不可攀,清冷恍若谪仙,可在我面前却极为听话温柔。
甚至渐渐的,我发现我们的爱好都是如此的相像。
我喜欢安静,他也不喜吵闹喧哗。
我常常在院子里看书,他便常常在旁边煮茶作画。
偶尔我们也会一起相伴出去踏青。
他便会背上他的长琴,在我赏景时奏上一曲。
那些曾经乔盛最讨厌的事情,现在的江怀却全都陪着我做了个遍。
待在他身边的时候,简直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轻松的时刻。
只是最近乔盛不知道抽了什么羊癫疯。
放着他以前宁可背弃我也要不顾一切迷恋的妹妹不去搭理,却天天往我院子跑。
气的妹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大骂他是一条白眼狼。
可他充耳不闻。
就连我去诗会也要跟着。
明明以前,他从来没有陪我去过,甚至对这些诗词歌赋都嗤之以鼻。
16.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不想搭理,烦不胜烦,索性停下脚步。
他却以为我愿意和他一处了,连忙欣喜地凑上前来,“大小姐,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要我的,你只是为了气我…”
“乔盛。”我不耐地打断他,“你能不能滚远点?”
他原本激动的声音蓦地滞住。
呆呆地看着我,喉咙一瞬沙哑艰涩,含了哭腔,“大小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卖身契已经送给了妹妹,你早就是我妹妹的人了。”
我冷笑出声。
他眼眶里一瞬间似涌上了泪花,声音比那日绝望哽咽的我还要颤抖。
“不,不是的,我是你的人,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我和二小姐什么都没有发生。”
“发没发生都与我毫无关系,那是你们的事情。”
我再度重重打断他,“我也没有一点兴趣知晓。”
乔盛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满眼痛苦地看着我,“你对我真的如此狠心吗…”
“我们相伴了五年…”
“…整整五年啊…凭什么抵不过他一个月!”
他语气悲愤欲绝,看起来深情极了,像是在质问一个负心人。
活像当初那个背弃我,朝着另一个女人摇尾巴的人不是他一般。
明明他才是那个朝三暮四的货色,背信弃义的白眼狼。
却哪来的脸在此刻做出如此倒打一耙的可怜模样?
他怎么敢?
怎么敢提那五年的?
我看着他那张怨怪恨意的脸。
胸口突然泛起止不住的恶心,扶住马车便是一阵干呕。
江怀脸色一变,连忙扶着我的身体,担忧地喊着我的小字。
“融融…”
17.
我靠在他怀里,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旁边的乔盛看见我们的亲密却一瞬间又破了大防。
他双眼通红,攥紧了拳头。
若不是护卫拦着,怕是他会恨不得冲上来把我们分开。
我看着他扭曲的脸庞,用从未有过的冰冷声音喊他,“乔盛。”
他倔强不甘地盯着我。
我却笑了。
“你可真贱。”
话落,男人的脸色便彻底白了,眸光一瞬破碎。
而我已经被江怀抱上了马车。
马车上,江怀喂我喝了两口温茶,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察觉不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好半晌,才问道,“你还喜欢他吗?”
一句话差点又给我恶心的吐出来。
我抚着心口,没好气道,“你莫不是来故意恶心我的?”
他又凑了上来,难得非要追问个结果。
“我就想听你说。”
男人向来神色从容,此刻却握着我的手,微微慌乱,那双漂亮的眼睛满是不安忐忑。
我忍不住被他蛊惑,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话落,我就被人握住腰按在了马车壁上。
清冷炽热的吻带着急切,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18.
江怀一向都是温柔克制的,亲吻是,榻上也是。
可今日倒是让我瞧见了君子失去理智的一面,甚至都忘记了此刻还在马车上。
他疯了一般缠着我,不住地问,“那融融喜欢谁?”
“嗯?”
“你喜欢的是我吗?”
我不言,他便发狠了弄我,非逼着我言。
车窗外就是热闹的街市和叫喊的小贩,马车内我们却身躯紧贴,衣衫半褪。
大庭广众之下,他的亲吻越发放肆。
我受不住,却也不敢叫出声,只得抱着他呜咽求饶。
“喜欢你,喜欢阿怀。”
“我最喜欢阿怀了。”
他就会一瞬间温柔下来,满足爱怜地亲亲我的发,“嗯,喜欢我。”
“你要只喜欢我。”
他嗓音低哑,莫名的执拗。
“我也只喜欢你。”
到了最后,这一场胡闹何时停的我都不知晓。
我只知道江怀让下人把马车直接停在了院子门口。
他大约是体会到了马车上的滋味。
竟然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又食髓知味握住了我的小腿。
等我再抬头时,外面天都黑了。
餍足的男人给我仔细穿好了衣裳。
我清醒着,但不妨碍我一点也不想动弹。
我顺势朝他伸开胳膊,理直气壮地开口。
“不想走,要抱。”
他轻笑一声,毫不犹豫伸手抱起了我。
只是下了马车,好半天,江怀却没有动。
我终于懒怠地睁开眼,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就见角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熟悉的衣摆正在轻微晃动。
那是乔盛今日穿的衣服。
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19.
头顶的江怀唇角霎时平直,泛起冷笑。
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捧住他的下颌,下意识不满道,
“不许看,你的眼睛只准看我。”
江怀却很受用我的直白霸道。
他低头毫不避讳地亲了亲我的额头,开心不已。
“好,只看我们融融。”
我看着他含笑宠溺的眉眼,心口怦怦直跳。
知道此刻,我才突然发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也变得如此娇纵。
从前我一直以为我天生就是个木讷无趣的人。
所以父母嫌我不够可爱。
所以妹妹笑我不讨人喜欢。
所以连乔盛都觉得我呆板晦气,看着便倒胃口。
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我被人用最恶意的偏心狠狠打碎,重重踩在脚下。
只能无法自拔地陷入了自我厌弃的困笼。
可这个时候,江怀却来了。
最初我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可他却在我的警惕防备下,向我毫不犹豫地捧上了一颗真心。
捡起了那些碎掉的,崩坏的,被嫌弃的一片片的我。
然后一点点将我拼了起来。
爱不释手地摸摸我。
温柔怜爱地夸我。
被爱滋养后,血肉疯长。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不是天生就无趣讨人嫌。
我只是,从来没有被真心爱过。
我心口酸涩难掩。
直起身子,捧着他的脸颊,突然道,“阿怀,我们成亲吧。”
20.
江怀愣了一下,转而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好,成亲,我们成亲。”
一向清冷的人,竟然顺势抱着我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喜上眉梢。
这时,角落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似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却都没有吸引到我们的注意。
我和江怀很快便成亲了。
他没有父母,我有父母却等于没有。
我们的婚事也办得极为简单。
可直到下聘当日,我望着那街上看不清尾巴的十里红妆,这才知晓。
江怀,原来不是清风楼的头牌。
而是清风楼的楼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都堆不下的聘礼。
再看着旁边一脸忐忑,像是犯了错的男人。
然后沉默了。
江怀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手,“对不起,融融,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可我却不是生气这一回事。
大抵是因为他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从一开始打心里或许我就没将他当做普通人。
我只是突然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清风楼的事来。
男人一袭白衣,在台上抚琴,偶尔抬眸间,似有若无的破碎愁绪。
无比让人怜惜。
尤其是当底下的人不断地朝着台上扔银子,粗鲁叫嚣着要买下他的一夜时,那种让人怜爱的感觉便达到了巅峰。
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出手赎了他回家。
我当时只想,这么干净漂亮的人,可不能被祸害了。
可现在…
我默了默,然后发自肺腑地问道,
“你们楼,以后…还需要楼主亲自上台卖艺吗?”
21.
他一下子脸颊红了。
“不,不用的。”
“本来就是不需要的,但是当初我想跟你回家,所以才把原本上台的人赶走了…”
“那些底下叫价的人其实也是我安排的。”
他说着,握紧了我的手,头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羞赧。
“当时整个楼里除了你,其他都是我的人。”
我:“…”
漂亮,原本我以为这是一出浪漫的救风尘。
却没成想,自始至终,我才是那个被钓的人。
江怀看着我神色不明,生怕我生气不要他,连忙紧紧的抱住我不撒手。
“融融,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休了我。”
声音委屈着急的像是一条大狗狗。
我顿时忍俊不禁。
“谁说要休你了,你生是我的人,死都得是我的鬼。”
他仔细看着我的脸色,小声道,“那你不生气吗?”
“若是我不爱你,你算计我定是要气的…”
我看着他一瞬间通红的眼睛,笑着补充,“可我现在爱你。”
“你算计我也是因为太爱我了,我还生什么气。”
“说破天去了,这也不过是我们两个的小情趣罢了。”
我安抚着亲了亲他,牵着他的手跟我一块看聘礼。
可我才踏出门,就被眼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夫人好!”
我的笑都霎时僵在了脸上,结巴道,“你,你们好。”
江怀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
一群下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你推我我推你的离开了。
江怀新买了一座府邸,里面全是按照我的喜好所置办的。
成亲后,我们便住了进去。
22.
某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一回事来。
“你说你那时就想跟我回家,为什么啊?”
彼时,江怀正小心地扶着怀孕三月的我在自家园子里散步。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因为喜欢你啊。”
我却纳闷,“你怎么会喜欢我,你曾经见过我吗?”
“嗯,在你十三岁的时候,一见钟情。”
他扶着我坐到了亭子里,将我拥在怀里,才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偷偷离家出走,可半途却被人偷走了钱袋子。”
“我拉不下脸回家,只好在路边流浪。”
“你当时从我身边路过,大约是见我可怜,便给我买了几个包子,还将自己的钱袋也给了我。”
“我那时就想,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说着声音又低了低,“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你就走了。”
“后来等我回家终于找到你时,就听见你捡了个少年回家。”
“那个时候我心都碎了,为什么你捡别人回家,却不捡我,是因为我不够可怜吗?”
江怀蹭了蹭我的鼻尖,“后来,我就想,没关系,我也可以跟你回家。”
我愣了愣,从遥远的回忆中终于找到了这段记忆。
却也只是这段记忆罢了。
记忆中的少年早已看不清了模样。
我看着江怀温柔眷恋的目光,突然有些难过。
23.
“对不起…”我小声道。
他却摇了摇头,认真开口,“不要道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任何的错。”
“你帮了我啊。”
“我们融融,就是天底下最善良可爱的姑娘。”
我靠在他怀里,鼻尖莫名一酸。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我被辜负都是活该。
因为有些人啊。
生来本就该是坨烂泥,被人践踏就是他注定的宿命。
而我却非要逆天而为,非要多此一举去帮他。
非要强行将他带进不属于他的地方,给予他不属于他的一切。
所以他被人践踏的命运就被应运到了我身上。
谁让我多管闲事呢。
所以我活该被老天报应。
这就是我肆意沾染旁人因果的报应。
可是江怀却在此刻坚定地告诉我:
善良无罪,帮助别人也无罪。
心怀善意的人也不该被辜负。
辜负真心和恩情的白眼狼才是最大的罪。
到了此刻,我才彻底释然。
后来偶尔也会有零星几条故人的消息传来。
听说我成亲后,乔盛便被赶出了慕府。
还被没收了所有在慕府的东西。
没有人知晓他最后去了哪里。
五年,恍若大梦。
梦醒了,所有人都要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24.
第二年夏日,我生下了一个小男孩。
眉眼生的像我,鼻唇生的像江怀。
倒是性子也不晓得随了谁,调皮捣蛋得紧。
每日都要老父亲跟在身后看着护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给自己折腾出伤来。
“江祁,把你的油爪子给我拿开!”
“那是你娘亲最爱看的书!”
快要而立的男人照旧一袭白衣,清冷俊美。
此刻训起三岁的儿子来却是满脸严肃。
小江祁虽然淘气,但也很有眼色,知晓家里最不能惹的就是娘亲。
于是乖乖放下了爪子。
可下一刻,对上黑着脸的老爹,又笑嘻嘻地伸出了小胳膊。
“爹爹抱抱,宝宝下不去桌子了。”
“你下不去你又是怎么上去的?!”
江怀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油乎乎的爪子,然后将他拎了起来。
每每这时,男人就会抱着我,指着这个小冤家跟我郁闷地告状。
可嘴里说是讨债的小冤家,最疼爱的人也是他。
某一天,小家伙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居然离家出走了。
江怀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
这么多年,除了我生产那日他红过眼,也就只有这时了。
小江祁不知自家爹娘的担心,此刻正在街上乱逛着,看什么都繁华新奇。
可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
25.
他偏头望去,就见那里有一个穿着破旧的乞丐,正在跟野狗抢着脏馒头。
小江祁虽然淘气,可是和他娘亲一样善良。
自小就见不得人受苦。
于是他用自己的钱去买了两个热包子,然后走到了那个乞丐的面前。
“我请你吃包子呀。”
他天真地说。
闻言,那个乞丐迫不及待地就抓过他手里的包子开始狼吞虎咽。
两个比小江祁手掌还大的热包子,在乞丐手里不过片刻就没了影子。
直到这时,他才慢慢抬起了眼睛。
可是下一刻,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眼睛里突然闪烁出水光。
“你,你…”
他已许久没同人说过话的嗓音无比艰涩。
他想说什么,可却在对上那双与故人相似的眼眸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江祁!”
男人隐忍气怒的声音突然从后响起。
26.
小男孩顿时一个激灵,回头扬起了乖巧的笑容。
“爹爹娘亲,吃包子吗?阿祁来买包子了哦。”
我顿时气笑了,捏住他白嫩嫩的脸蛋,“哦,那包子呢?”
“包子刚刚被阿祁给一个可怜的叔叔了。”
小男孩眨着眼睛卖萌。
江怀冷飕飕道,“那可怜的叔叔呢?”
“在那呢。”
小男孩立刻回头,指了指墙角。
可此刻,那边的角落却没有一个人影。
“欸人呢?”小男孩纳闷地挠了挠脑袋。
下一刻就被一双大手拎了起来。
他立刻将乞丐抛之脑后,开始趴在爹爹胳膊上求饶,“呜呜呜爹爹,我错了…”
“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知道了。”
我点了点他的脑袋。
“你呀,下次还敢离家出走吗?”
“呜呜呜娘亲,不敢了。”
一家三口伴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然后,原本的角落处才慢慢走出来了一个人。
他重新坐回了那里,缩成了一团。
头埋进了胳膊中。
再没有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