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火
伊泰离开后没多久，贝娅就再次打开了房间大门，扫了一眼门外，确定城堡内部楼梯和走廊里都有守卫，她合上了门，转而来到了衣柜前。“又到了考验我身手的时候了。”
将黑色长发扎起，贝娅脱下身上的长裙，穿上从衣柜里搜刮出的浅绿色布衫，亚麻布裤子，和一双轻便的长靴。把一件漂亮的水獭皮衣剪成条状，交叉着披在身上，刚好可以盖住肩膀，再用皮带将其绑在腰间，就成了一件简易版的皮甲。
随后她打开了窗户，从窗口钻出身，趁着在城堡四周巡逻的士兵离开，便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三楼窗户的横框，双脚摇摇晃晃的，差点没站稳窗边掉下去。
贝娅来不及多想，便直接踹开了三楼窗户。
书本砸落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地上，贝娅落入窗内，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那本书，为了防止窗户被风吹合，早在和伊泰聊天的间隙，她就偷偷在这条窗户缝里卡了本书，窗帘拉上后，幸好没被人发现。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贝娅起身，环顾这个堆满书籍的巨大图书馆，书柜里排列着珍稀古老的书籍，从神话到历史，从探险到传记，书写着神明们的纠葛争斗，传颂着历代帝王的丰功伟绩，这里似乎什么书都有。
贝娅随手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薄薄的一本，封面很破很脏，她轻轻擦拭了一下，才看到上面写着“冰霜国度”。
她略略翻开，发现里面有许多手绘的漂亮图样，描绘着冰天雪地里的特伊斯北方，出奇的精致。出于私心，她将书卷了卷，塞进软甲里打算带走。
但很快，她便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将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快速扔在了地毯上，那些一山又一山的书紧挨着窗帘和桌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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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罪孽。”贝娅看着这些珍贵的书籍，知识的海洋，现在就要被她付之一炬了。
她从怀里掏出火石，点燃了一本书后，塞进了书堆里，火慢慢地烧了起来，火烟味儿弥漫开来，那橙色的火团钻出无数条细小的火蛇，舔舐着纸页，随着纸页化为灰烬而一点一点地成长得更加茁壮。
然而还未等火蛇壮大到足以起势，浓烟便呛得扑鼻了，贝娅站在窗边，意识到火势这样的速度一时半会儿蔓延不开，浓烟更可能会立即招来士兵。
她高估了大火燃烧的速度。
眼见着浓烟扩散到窗边，即将飘出房间，贝娅果断拉上窗户，捂住口鼻，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血祭。
特伊斯大陆的民众向来认为，血液蕴含禁忌之谜，因为不论是巫师还是神职人员，要想使用超乎寻常的力量，都必须献出自己的血液，那些充满天赋神通的人一旦献出血液，并念以特定的咒语，就能共鸣其所供奉的神魔，获得超自然能力。
这种以血液献祭换取力量的方式被称为“血祭”，在天窟萨兰便是使用血祭震碎了岩石，让贝娅再次坠入洞底的。
听起来很帅气很威武，但其实血祭都是以寿命和体况为代价的，没有人会轻易使用，更何况，贝娅虽然是个黑女巫，却是个丧失了所有咒语记忆的黑女巫，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血祭。
可她的确是个黑女巫，所以她的血液肯定是有力量流动的，从埃利斯可以用她的血使用龙令之语就可以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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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力量，就绝对会对这火焰什么作用的。
贝娅伸手妄图咬破手指，然而手指痛得下不去嘴，真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一咬手指就出血的桥段是怎么做到的。
她来到图书馆内的木桌上，拉开抽屉，拼命地翻找，终于找到一把裁剪书页的工刀，然后一横心划破了手指，扶着疼痛难耐的手指来到火焰前。
“豁出去了！”
贝娅觉得自己无比疯狂，她从没做过纵火这么疯狂的事，但她将血液滴落在火苗上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骑士一样英勇无比。
落下那一滴血后，她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火苗忽然停止跳动，像是被冰冻住了半秒左右，然而仅仅是半秒之后，那火苗迅速蹿升，如喷涌的泉眼，激射出无数火星，洒落在屋内每一个角落，地毯，蜡烛，窗帘，统统被揽进火蛇的狂舞，无一幸免。
贝娅一边躲避火星，一边打开了窗户，攀上窗框，目睹着火星打落在城堡庭院内的草丛，草丛迅速地燃烧起来，她惶恐而又激动地攀爬回到四楼。
回房后，她缓了口气，便开始乔装打扮，在脸上抹了几道灰，然后披上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灰袍子，尽量伪装成那些劳力奴隶的装束。
随后安静地坐在床上，等待楼下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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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蛇贪婪地吞食着窗帘，把玻璃烧得火红滚烫，肆意地散发着自己夺目的强光，起先是门口的守卫发现异样，随后是楼下巡逻的士兵路过窗口，再然后是熬夜清扫厨房的女奴听到火焰滋滋地炙烤着门板……
终于，城堡内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尖叫，“着火了！”
“来人啊！救火！”
“水！水！”
贝娅定了定心，随后拉开了门，四楼只住了她这么一号人，其他守卫都跑去三楼灭火了，她来到栏杆前，看着楼下提着水桶的奴隶们奔来跑去地灭火，然而火势高涨不见减灭。
忽然角落里传来喊声：“火灭不了，越来越大了！快没水了！”
那些骑士和守卫们本维持着秩序，但没有头领，很快也军心涣散了，有人质问道：“伊泰爵士呢？现在城堡里只剩他指挥了。”
一位女奴慌慌张张地从走廊内跑出来道：“伊泰爵士不见了……”
“闭嘴！”一位常跟在伊泰身侧的侍卫朝她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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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则消息显然引起了城堡内众人的恐慌，火势蔓延得太快，那火焰异常邪乎，一桶一桶的水浇上去，丝毫不见衰退，看得贝娅也感到惊奇。
三楼火势俨然已经控制不住了，原本被命令灭火的奴隶们四散奔逃着，最后连看管奴隶的守卫们也动摇了，纷纷逃向城堡外，贝娅趁乱挤进奔逃的人群里。
“狄斯，这火灭不了了，你快走吧！咳咳！”有人劝着那位叫狄斯的侍卫。
狄斯看着火海里燃烧的楼层，坚决道：“不行，我不能走，伊泰爵士还在这里！”
“说不定他早就离开了……”那位骑士用湿布捂住口鼻。
狄斯瞪红了眼睛，“我走了他会死在这里的！”
挤在混乱人群中的贝娅听此突然愣住了，她站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口，火焰已经将图书馆烧成空壳，正在向楼道口逼近，有个负责灭火的奴隶被烟熏得晕倒在地上。
贝娅将他拖下了楼，舀了勺水把他浇醒，然后再次跑上了三楼，看到侍卫狄斯已经消失不见了。
“长官，狄斯呢？”贝娅压低声音问那位唯一还留在三楼的黑脸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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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说道：“他疯了！”
说完，他却叹了口气，“他去找伊泰了……这火来得真是太奇怪了，这样下去，一切都会毁了的，城堡被烧毁，公爵大人肯定会把我们都处死的。”
“伊泰爵士还没找到吗？”
“怎么可能找得到？”骑士怒不可遏地说道，“这么大的火，他肯定会疯了的，他房间里的灯火都得仔细罩起来，他肯定疯了！”
骑士喘着气，眼眶却红了起来，“我得离开这里了，不怕死的才留在这里，我早该料到，被困在荆棘堡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没有好下场……”
“等等，长官——你是说伊泰爵士怕火吗？”贝娅不可置信地问道，战火纷飞，她不敢相信一位训练有素的军人竟然会怕火。
骑士眯起双眼，揪起贝娅的衣领，“你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你一个奴隶。”
“嘶——伊泰爵士曾有恩于我，我，我想去救他。”贝娅双手挣扎着。
骑士扔下贝娅，眸光一暗，淡淡地开口道：“十年前，伊泰的父亲，瑞法大人，为了保护他死于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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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此，贝娅怔住了，看着那位黑脸骑士转身下楼，逃离了这场无尽的大火。
贝娅抬脚跟随着骑士逃跑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便默然低下了头，止住了步伐。
那位银发爵士在月光下微笑着告诉她，贵族也希望有真诚以待的朋友，他为她欺骗了顶头上司，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她，而现在，却要被她害死了。
“你到底在哪里……”贝娅望着城堡内蜿蜒曲折的长楼梯，这个善良的爵士，在发现火灾后，第一时间会去往哪里？
她忽然抬头，奔向四楼，火焰趁机燎上她的裙摆，她用力地踩灭火苗，将湿布绑在了口鼻上。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如果没人就立马离开。
贝娅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她绝不能再犹豫了，如果换做是埃利斯在这儿，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城堡吧，可惜她是个神明口中愚昧软弱的人类，不够果断不够理性。
她来到了四楼，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推开了门，黑漆漆的房间内，窗外滚烫的火风吹起窗帘，落了一片骇人的红光在地板上。
“伊……泰？”她试探性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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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她的是沉沉的死气，贝娅呼吸凝滞，正打算关上门，却听见角落里传来细弱的喘息声。
她顺着那喘息声走去，来到了衣柜前，贝娅缓缓伸手打开了衣柜，一排衣服被摞到了边上，只见一个穿着单薄里衣的银发男子抱膝瑟缩在衣柜一角，费力地喘息着。
贝娅捏住了柜门边缘，捏得手指通红，“你真的在这里，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走……”伊泰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贝娅摇头，拉住伊泰的手道：“跟我一起离开这里，火越来越大了，会烧上这里。”
“我做不到。”他额头上的银发被冷汗浸透了，“我头晕，全身发软，连起身都困难……”
贝娅没等他说完，便用力地将他扶起，然而没走两步，他便腿一折，再次倒在了地上。
他竭力挣开贝娅的手，冷测测地说道：“你，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贝娅一愣，听到他接着喘道：“找到那个纵火的人，将他千刀万剐，等我出去——一定会杀了那个人，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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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娅缩回了手，手指僵硬地蜷住，眼里的光芒躲闪不已。
“那你得先离开城堡。”贝娅这么说着，突然听到门外响起呼喊声，喊的正是伊泰的名字。
是狄斯！贝娅往后一退，神情有些慌张，半掩的门外可以看到大火已经在四楼肆虐了，火焰逼近这个脆弱的房间，从四楼到三楼的楼梯有两条，可贝娅知道没有一条可以让她顺利地离开。
以及，她更不可能带着伊泰离开，她那双在夜里散发着清亮的绿色的瞳子，顿时失去了高光，变得黯然而冷漠。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她对伊泰说道，随后抛下了他，立即转身来到窗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伊泰望着门外一片火海，已经无法控制表情，苍白与惊惧让他呆滞得像个木偶，只能艰难地爬回那个衣橱，继续自欺欺人地躲起来。
贝娅打开了窗户，爬出房间，顺着窗边往一旁的塔楼移动，那里还未被火势波及。
然而这一次的攀爬却并没有先前那么顺利，身体像个装水的容器，容器内的水突然被抽去了大半，一种空虚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视线泛白，四肢都不协调起来。
这也许就是使用血液蕴含力量的副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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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贝娅是摔落到塔楼顶部的，幸好残存的意识让她抓住了塔尖，没有滑下去，她小心翼翼地从塔顶落入塔楼旁的阶梯，然后拖着麻了半截的身子迅速下楼。
城堡周围已经不剩什么人了，起初人们盼望等待火焰熄灭，但后来他们发现这火被夜风吹得越来越旺盛，甚至烧及旁边的灌木草丛，于是不论是奴隶还是士兵都奔逃躲藏。
贝娅也离开了城堡，她带着歉意和决心离去，她知道自己抛下了伊泰，害死了他，算是个万恶不赦的杀人犯，可她又如此坚决地逃跑，从没这么渴望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她的力气终于被抽空了，一头栽到了地上。
几只瘦骨嶙峋的夜妖飞到了她的周围，低头嗅她身上的气味，似乎想享用这个昏倒的人类的喉血，却又有几分忌惮这来历不明的人类。
然而随着一阵细微的风吹起贝娅的袍子，撩起她南方夏夜般美丽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散如墨。
那些夜妖顿时散开了，一个金色的，绽放着耀眼光芒的妖异“物种”出现在空中，流转冷光的骨翅低垂，那“物种”赤裸的足踝悬浮于草尖上，低头略微伸手，将躺在草地上的女孩拎了起来。
骨翅张开，女孩儿轻飘飘地落在了金色物种的怀中，他一路抱着她飞往浓雾弥漫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