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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大寻国庆德五年春,微风料峭,吹醒了后院寒枝上的第一朵桃花。

    这棵长得东倒西歪的桃树是文岫刚进相府时亲手栽下的,那时候她拿着铁锹吭哧吭哧的挖坑,钟隐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末了,等她填完土浇上水,钟隐悠悠地问道:“你可知桃花又叫什么花?”

    文岫摇头,表示不知。

    “姻缘花。”

    钟隐伸出手去捻了捻桃枝的嫩芽,又道:“等它开了花,我便娶你入门。”

    三年眨眼而过,当年齐膝的嫩枝已经高过人顶,钟隐也即将兑现他曾许下的诺言。

    望着椸枷上的大红喜服,文岫觉得她一生算是幸运。

    虽然父母早亡,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但受乡里邻间照拂,倒也不孤苦。再长大些,拜了村头王铁匠为师傅,学会怎么耍双刀,出门行走再也没被欺负过。

    到及笄之年,别的姑娘家里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她却无人问津。在被人白白看笑话的时候,当今位高权重的丞相,二十岁拜相的旷世之才钟隐,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将她接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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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里人都说她这只麻雀终于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但是当初她愿意跟他走,不过是因为他一句话。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她那时候就觉得,丞相一定是极通透之人。他明白家这个字,对于从小无依无靠的人来说多么具有诱惑力。

    文岫从回忆中抽离,起身上前摸了摸喜服上精致的绣花。喜服是一个月前定制的,上面的蹙金绣云霞翟纹是城里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缝成的,他说他要明媒正娶,所以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要娶一个乡野间的女子为正妻,即使文岫再不识礼,也知道这是天方夜谭般的轰动。

    坊间自然少不了对此事的品头论足,闲言碎语钻进她耳里,她一直不以为意,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了也并不想管。

    只是在成亲的前一夜,望着华丽的大红喜服,她突然莫名有些心绪不宁。

    丫鬟的通报让她更加忧心忡忡:“相爷来了。”

    这么晚还特意过来一趟,莫非出了什么事?

    文岫换了衣服去正厅,只瞧见钟隐端坐着,神色不明,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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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文岫心下惴惴,走过去直问道。

    钟隐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过来看看,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

    文岫见他神色放缓,落下心来,挨着他坐下,语气放松几分:“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可能是今晚不太容易入睡,只怕明早起不来,误了时间。”

    钟隐静静地看着她说笑,待她停下,过了良久,才开口道:“喜服合不合身?”

    文岫的神色变了变,没接话,却听见钟隐继续说道:“你换上喜服试试。”

    文岫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诧异出声:“藏之,你糊涂了?”

    喜服只能大婚当日穿,一旦穿上就不能随便脱下,哪有大婚前一夜试穿的道理?

    况且,喜服是照着她的尺寸做的,能不合身吗?

    文岫觉得钟隐有些不对劲,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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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隐听得这一声“藏之”,兀自笑了。

    她很少唤他姓名,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称他为相爷,紧急之处也只叫过他的字,两三次而已。看来这次确实吓到她了。

    “是我糊涂了。”钟隐状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而后望了望外面黑沉沉的天,起身告辞。

    马车就停在宅子的外面,文岫一路将他送至门外。

    这宅子本是钟隐的私宅,平时鲜少来住。文岫之前一直跟着钟隐住在相府,因为她无娘家,所以大婚前一夜才将她安置在这里。

    明日一大早,迎亲的队伍会热热闹闹的穿过大街小巷,从这里将她堂堂正正地接回相府。而现在,她站在这座宅子的门阶上,先目送他离开。

    临走之时,钟隐回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点支安神香,明日让下人早些叫醒你。”

    文岫一愣,回过神后笑着应道:“好。”

    安神香是西域贡品,皇帝赐给钟隐些许,钟隐知道她偶尔睡眠不好,全都留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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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岫转身回屋,点了一支香,烟雾缭绕之中进入梦乡。

    再睁眼,却已是天亮。

    也许是睡得太沉了,文岫只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她睁眼看见天已大亮,心想糟了,这下肯定要误了时辰。但昨晚她已经吩咐过了,为什么没人来叫醒她?

    文岫轻颦眉头,正要唤人,突然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

    她身下是精致的雕花木床,周围是考究的家具摆放,这明显不是她的房间。

    文岫忍着好奇,正要下床探个究竟之时,有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张清丽的脸蛋出现在她面前。

    “公主,您醒了?”婢女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公主?

    文岫皱起眉头,左右看了看,确定对方是在叫唤自己后,静了好一会儿才沉着脸吩咐:“把镜子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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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女遵照吩咐捧来一面铜镜,文岫接过来,看了一下镜子里的面容。

    没错,这张脸还是原来的脸。

    文岫忍住心中的震惊,任由婢女为自己更衣、梳洗打扮。完事之后,她看了看身上的暗红织金绣衣,又看了看头上的金步摇,沉默着起身,朝门外走去。

    不料门口有侍卫守着,拦了她的去路。文岫冷下脸来,眼光不善地地打量侍卫。

    婢女赶过来朝她解释:“公主,皇上有令,到您明日出降之前,您都不能离开房间半步。”

    出降?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她在大婚之日变成了一个和自己长相十分相像的公主,且明天就要出嫁。

    谁把她弄进了宫?而真正的公主又在哪里?

    想起今日是自己出嫁之日,文岫心里陡然生出某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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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叫来婢女,试着打探:“你可知道今日是钟丞相大婚之日?”

    “奴婢知道,”婢女笑着回话:“听说钟丞相已经迎过亲了。”

    “迎过亲了啊。”文岫语气极轻,似自言自语,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却死死攥紧,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周围人没有发现她被掉包,说明那人和她长得相像,但就算是一模一样,钟隐这么聪明细心的人,会察觉不到他迎娶的不是她本人?

    钟隐在私宅安置了影卫,说是护她安全,但谁能在不惊动影卫的前提下把她弄进皇宫?

    如果这一切都是钟隐的悉心安排,那便是了。

    想到此处,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裳,却也让她奇异般的冷静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才开口向婢女问道:“你刚才说,我明天出嫁,要嫁给谁?”

    “长远侯世子谢留凤。”婢女面带疑惑,却还是诚恳答话。

    谢留凤?有所耳闻。谢留凤乃长远侯谢笑唯一的儿子,传闻是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但是长远侯远驻务州,京城离务州一个南,一个北,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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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岫思索片刻,又问:“这门亲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三年前。”

    三年前……不正是钟隐接她回相府的时间?

    文岫一瞬间只觉得血液里似乎融进了至冷的冰块,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从一开始,从她遇见钟隐的最初,就是他设计好了的!他中意的是公主,奈何公主许给了谢留凤,所以他寻了一个与公主十分相像的人,接回府中,教她学问与礼仪,放消息出去要娶她为正妻,日子故意定在公主出降的前一天。

    苦等几个春秋,只待这一日到来,偷梁换柱。

    事情已经清晰明了,她不过是钟隐寻求幸福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即便已经猜到全貌,文岫却还是不甘心,她要见一见钟隐,她要亲耳听到他交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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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转身寻了笔墨,落笔写下一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是钟隐教她写的第一句诗,那时候她对别的诗都没有兴趣,钟隐见她喜欢桃花,就教了一句有关桃花的诗句,她记得很熟。

    她把信叠好,郑重地托付给一旁的婢女,让她务必交给钟丞相。

    到了晚上,婢女才返回宫来。

    文岫问她:“信看了吗?”

    “看了。”

    “然后呢?”

    “然后……把它扔了。”婢女小心翼翼地回复。

    文岫气笑了,“扔了?他什么也没说,看完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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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说了一句话。”婢女补充道。

    “什么话?”

    “他说,这等没用的东西不要拿给他。”

    没用的东西……

    倒像是钟隐会说出的话,文岫几乎能想象出他的语气,他一定是毫不在意地将信扔了,用着十二分的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你听不出他的情绪,只能听出不在意。

    对于没用的东西,他一向是这个态度,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他口中没用的东西。

    她希望钟隐能够念一念旧情,见她一面。

    可是,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旧情,终究是她多心了。

    文岫躺在床上,睁着眼熬到了天亮。婢女给她梳洗,换上新装,扶着她行礼,坐上喜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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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亲队伍已经出发,文岫却始终是游离状态,魂不着体,直到外面响起一阵厮杀。

    轿夫四处逃窜,喜轿重重地落在地上,文岫挣扎着爬起来,掀开帘子一看,外面已是硝烟漫天,一群黑衣人和官差搏斗着,两拨人马杀得难解难分。

    她看不出什么头绪,扯下重重的头花,准备往外跑,结果刚跨出一步,一把锋利的剑抵在了她的心口。

    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利剑穿过薄薄的衣裳刺进了心脏。

    倒下之际,文岫瞟见那蒙了脸的刺客手背上纹着一个形似花瓣的标记。

    她认得那个标记,那是丞相的影卫。

    原来丞相不是想让她顶替公主联姻,而是想让她彻底消失。

    意识模糊之际,她不甘地闭上眼,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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