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月光阶梯
夏蝉抱着一摞物理竞赛习题册穿过梧桐大道时，听到风里飘来零星的钢琴声。
她停住脚步。蝉鸣在九月的午后格外聒噪，但那个旋律却像穿透层层热浪的月光，清泠泠地落在她发烫的耳尖。是肖邦的《夜曲》，却又不太一样，每个转音都带着独特的颤栗，像蝴蝶振翅时抖落的鳞粉。
习题册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夏蝉转身朝音乐楼走去。转学三天，她不止一次听说顶楼那间废弃的钢琴教室闹鬼——据说是二十年前有个学姐在毕业典礼前夜猝死在琴凳上，从此每到正午就能听见幽灵弹琴。
大理石台阶沁着凉意，越往上走琴声越清晰。夏蝉数着台阶默背洛伦兹力公式，却在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公式碎成了漫天星子。
阳光从彩绘玻璃斜射进来，给钢琴前的身影镀上金边。少年肩背挺直如白杨，修长手指在琴键上翻飞，黑色校服外套随意搭在琴凳上，袖口露出的腕骨在光晕里白得晃眼。
夏蝉后退时撞到了门框。
琴声戛然而止。少年转头时额发扫过眉骨，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瞳孔却清亮如寒潭。夏蝉突然想起教导主任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优秀学生照片，右下角那个叫陆昭的男生，学生证照片都能拍出杂志封面的质感。
这里是禁地。他的声音和琴声一样冷。
夏蝉看着琴盖上积灰的禁止入内标牌，怀里习题册哗啦啦散了一地。有张纸打着旋儿飘到琴凳下方，她蹲下身时闻到淡淡的雪松香，抬头正对上陆昭垂落的视线。
你的琴谱。他把泛黄的乐谱递过来，袖口掠过她手背时带起细微电流。夏蝉这才发现那不是肖邦，谱面上用铅笔写着《月光阶梯》，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
这不是我的......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纷沓脚步声。陆昭突然抓住她手腕，夏蝉踉跄着跌进三角钢琴下方的空腔。樟木混着松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少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别出声。
教导主任的皮鞋声在门外徘徊：又是陆昭那小子最近总往这儿跑......
夏蝉屏住呼吸。黑暗把感官无限放大，她能听见陆昭腕表秒针的走动，能数清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暗纹，甚至能感觉到他喉结滑动的频率。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远，陆昭掀开琴盖时，夏蝉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转学生他弯腰帮她捡习题册，后颈棘突在领口若隐若现，高二（7）班夏蝉
夏蝉盯着他别在领口的鸢尾花校徽，你怎么......
上周公告栏的优秀作文。陆昭把习题册摞好塞回她怀里，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小拇指，写《母亲的月光》那个。
夏蝉耳尖突然发烫。那篇作文里她写了去世的母亲，写她总在深夜弹奏未完成的原创曲，写十二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的琴声。此刻那些文字被陆昭用冷调的嗓音念出来，像在解剖一颗陈年的心脏。
你弹错了第七小节。她突然说。
陆昭整理琴谱的手指一顿。
《月光阶梯》第七小节应该是降D大调转F小调，但你用了平行调式。夏蝉指着谱面某处泛黄的折痕，这里原作者标记的渐弱符号，你处理得太生硬了。
暮色透过彩窗把琴键染成紫罗兰色，陆昭的侧脸陷在明暗交界处。他忽然勾起嘴角，这个昙花一现的笑让夏蝉想起母亲弹琴时颤动的睫毛。
明天中午带谱子来。他说着锁上琴盖，我教你正确的渐弱。
夏蝉在食堂啃三明治时，听到隔壁桌女生在讨论陆昭。
听说昭哥又把物理竞赛班老师气哭了那道超导体麦斯纳效应的题......
他上周不是刚拿了亚太青少年钢琴赛冠军吗教务处在广播站循环表扬了三天。
你们没看论坛有人拍到昭哥深夜在音乐楼约会，对方穿着我们校服......
不锈钢餐叉在盘子上划出刺响，夏蝉摸出手机登录校园论坛。飘红的帖子标题是《惊！高冷校草夜会神秘女友》，点进去却只有模糊的背影照。穿着校服的女生踮脚往陆昭手里塞东西，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同学，你的柠檬茶。
夏蝉抬头，穿奶茶店围裙的男生冲她眨眼睛。浓眉压在棒球帽檐下，左耳黑曜石耳钉闪着微光，新推出的暴打柠檬，买一送一。
我没点......
我请的。男生把饮料推过来，二维码名片压在杯底，裴澈，高三（2）班。要不要参加街舞社下个月校庆......
她不要。
冰镇柠檬茶突然被抽走，陆昭不知何时站在桌边。他今天没穿校服，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愈发凌厉，指尖还沾着钢琴键特有的象牙白。
裴澈笑得露出虎牙：昭哥，截胡不道德啊。
校规第27条，禁止社团活动期间骚扰新生。陆昭把柠檬茶放回托盘，金属杯壁凝成的水珠顺着他腕骨往下滑。夏蝉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块淡红色疤痕，形状像月牙。
裴澈举手做投降状：明天钢琴社招新，昭哥记得来撑场子。他临走前朝夏蝉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街舞社随时欢迎哦。
陆昭拉开椅子坐下时，夏蝉闻到淡淡的松节油味道。钢琴社没有招新计划。
为什么
麻烦。他把物理竞赛报名表拍在桌上，明天开始放学后加训。
夏蝉盯着报名表上龙飞凤舞的推荐人签名，陆同学，我还没答应......
你每天午休都在解偏微分方程。陆昭突然倾身过来，夏蝉能看清他睫毛末梢的小痣，重点班进度太慢了对吧竞赛班有斯坦福的直推名额。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夏蝉突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凤尾蝶，振翅时会落下磷粉。你怎么知道我在自学......
窗台。陆昭指节叩了叩桌面，我坐你斜后方。
夏蝉想起那个永远空着的座位。堆满竞赛题的课桌，椅背上搭着Burberry围巾，各科老师都视而不见的特权。
因为第七小节的渐弱。她抽出中性笔在报名表签下名字，你答应要教我。
陆昭收起报名表时，袖口掠过她虎口。夏蝉突然发现他腕上戴着百年灵的机械表，和论坛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夏蝉梦见母亲。月光从老宅的天窗漏进来，母亲哼着即兴的小调在谱纸上画音符，突然转头对十岁的她说：小蝉要记住，渐弱不是消失，是等待下一次重逢的伏笔。
她在凌晨三点惊醒，手机屏幕闪着陌生号码的短信：明天带薄荷糖，琴键有点黏。
晨雾还未散尽，夏蝉攥着薄荷糖站在音乐楼前。爬山虎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她数到第37片红叶时，身后传来懒散的脚步声。
陆昭咬着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太慢了。他今天把校服衬衫穿得格外规整，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领带却是歪的。
夏蝉伸手要帮他整理，陆昭却后退半步。琴谱。
泛黄的乐谱在晨光中舒展，夏蝉终于看清扉页的字迹。花体英文写着《Cir
de
Lune》，被钢笔划掉后改成中文月光阶梯，右下角有个褪色的火漆印，图案是缠绕的常春藤。
这不是肖邦的《月光》。
当然不是。陆昭掀开琴盖，某个固执的傻瓜写了十年都没写完的曲子。
夏蝉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母亲总说她的月光阶梯有108个台阶，每个台阶都是不同的调式转换，可惜永远停在第72个台阶。而此刻琴谱上的音符蜿蜒如星河，在第73小节突兀地断掉。
陆昭把薄荷糖按在琴键上，专心。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夏蝉仿佛看见母亲在微笑。陆昭的指尖像在抚摸情人的脊背，那些破碎的旋律被重新编织成光之网。当第七小节的降D大调转为F小调时，夏蝉突然按住他的手。
这里应该用踏板延音。
会破坏颗粒感。
但原作者想要的是月光流淌的效果。夏蝉的食指压在他无名指上，像这样......
陆昭的手突然颤抖。那个未完的音符在晨光中无限延长，直到夏蝉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背上。她慌忙后退，后腰撞到琴凳的瞬间被陆昭揽住。
小心。
他的掌心贴在她校服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夏蝉发现陆昭眼尾有颗很小的泪痣，眨眼时像流星划过。
你认识苏明薇吗她鬼使神差地问。
陆昭松开手时，琴谱被风掀到第73页。空白五线谱上突然多出一行铅笔字，写着：献给小星星。
那是母亲给她取的乳名。
2
星屑体温
夏蝉在医务室醒来时，先闻到消毒水混着雪松香的味道。
点滴管在视线里晃成透明的蛇，她试着抬手，发现右手正压着什么温暖的东西。陆昭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左手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浸着夕阳余晖。
退烧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夏蝉这才注意到他右耳戴着蓝牙耳机，隐约传来钢琴协奏曲的旋律。
医务老师掀开帘子：这位同学守了四小时，连物理决赛题都没放下。她把体温计递给夏蝉，低血糖加感冒，最近别去音乐楼吹穿堂风了。
陆昭直起身时校服外套滑落，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夏蝉发现他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和早晨帮他整理时一模一样。
竞赛班加训取消。他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先把粥喝了。
香菇鸡肉粥的香气飘出来，夏蝉盯着保温桶内侧的卡通贴纸——戴着蝴蝶结的小钢琴，和她小时候用的那个一模一样。陆昭突然用勺子敲了敲桶沿：再看也不会变出三角函数。
你做的
家政课作业。他舀起一勺吹了吹，张嘴。
夏蝉往后缩了缩：我自己......
上周是谁解偏微分方程解到流鼻血陆昭的勺子稳稳停在半空，或者你想让裴澈来喂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夏蝉捧着保温桶，陆昭举着草稿纸讲题。暮色透过纱帘漫进来，给他冷白的侧脸镀上暖色。夏蝉发现他讲题时习惯用钢琴指法敲击桌面，讲到麦斯纳效应时突然停顿。
这里，他用红笔圈出超导体图示，就像你突然缩回的手。
夏蝉呛了口粥。昨天在琴房，当他说认识母亲时，她的确像触碰静电般缩回手指。陆昭抽走保温桶，指腹擦过她嘴角的米粒：苏明薇女士的《月光阶梯》，在第七十二小节用了量子跃迁式的转调。
夏蝉的指尖陷进被单。母亲葬礼那天，律师说所有乐谱都被烧毁了，此刻却有个陌生人拿着完整版琴谱出现。
十二年前，中央音乐学院夏令营。陆昭从书包里抽出本泛黄的日记，有个哭鼻子的小女孩，非说我的香炉砸坏了她的月光阶梯。
记忆碎片突然拼凑成型。那年夏天暴雨倾盆，她躲在琴房角落看母亲教学生，穿白衬衫的小男孩总是最早到。有次他打翻香炉，烫红的月牙形疤痕落在虎口，而她把冰镇柠檬茶按在那个伤口上。
小星星。陆昭突然用气音唤道。夏蝉浑身战栗，这个乳名随着母亲去世，已经尘封了十年。
窗外玉兰树沙沙作响，陆昭的拇指按在她眼下：现在哭的话，家政课作业就白做了。他的指腹有琴茧，蹭过皮肤时像砂纸轻轻打磨珍珠。
夏蝉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解开衬衫袖扣，那道月牙疤痕泛着淡粉色：当时你说，疤痕是星星坠落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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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夏蝉常想，如果那天没有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陆昭会不会说出更温柔的话。但当裴澈的专属铃声——一段机械舞步音效炸响时，陆昭迅速退到安全距离，速度快得像被惊扰的暹罗猫。
昭哥！你居然翘了肖邦大赛的庆功宴......裴澈撞开门时还保持着街舞ending
pose，看到夏蝉瞬间变成石膏像，打扰了！
夏蝉后来在校论坛看到全程直播：陆昭拎着裴澈的后颈把人拖出医务室，而她在喝剩下的粥时尝到咸涩的眼泪。
那周物理竞赛特训，陆昭变得异常严格。夏蝉在解麦克斯韦方程时，总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发旋的视线，像仲夏夜的月光有着灼人的温度。
磁场强度单位。他敲了敲白板。
特斯拉。夏蝉转着笔，和你的手表牌子一样。
陆昭突然撑着桌沿俯身，百年灵机械表的齿轮声在她耳畔放大：这也是家政课教的
夏蝉数着他衬衫上的竖纹，直到裴澈踹开门大喊：昭哥！钢琴社要被废社了！
事情源于三天前的校庆筹备会。陆昭作为社长连续三年缺席招新，学生会决定将音乐厅改建成电竞社基地。夏蝉跟着他们跑到活动楼时，正听见学生会主席冷笑：连个像样的演出都拿不出来，留着占地方
陆昭插着兜靠在樱花树上，任花瓣落满肩头。夏蝉突然想起他守着发烧的自己时，也是这样对医务老师的唠叨充耳不闻。
下周五的校庆晚会，她听见自己说，钢琴社会有演出。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陆昭终于掀起眼皮，春日的阳光在他瞳孔里碎成琥珀。夏蝉攥紧袖口的纽扣：双钢琴合奏，《月光阶梯》完整版。
裴澈的掌声惊飞了麻雀。学生会主席推了推眼镜：节目单需要指导老师签字。
夏蝉看向陆昭。他正用指尖拨弄她马尾上的樱花发绳，闻言懒懒道：苏教授生前是星海音乐学院客座教授，够不够资格
夏蝉的血液瞬间凝固。母亲教学生时的笑脸在记忆里泛黄，而陆昭从钱包夹层抽出的合影上，十岁的自己正趴在他背上做鬼脸。
那天晚上夏蝉做了个漫长的梦。梦见陆昭在金色大厅弹琴，她抱着乐谱在后台等待，每个音符都化作流星落在裙摆。醒来时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晨跑，六点音乐楼见。
她套上校服往外跑，远远看见陆昭在玉兰树下压腿。晨雾浸湿他的额发，灰色运动服衬得肩背线条利落如刀裁。夏蝉突然想起论坛里那个点击过万的视频——陆昭在亚太赛决赛的演奏，镜头扫过他浸汗的后颈时飘过层层叠叠的awsl弹幕。
热身。他把耳机塞进她右耳，肖邦的《雨滴》前奏流淌而出。夏蝉跟着他的节奏拉伸时，发现他运动手环显示心率120。
绕着人工湖跑到第三圈时，夏蝉开始喘气。陆昭突然减速，变戏法似的从灌木丛掏出保温杯：薄荷茶。
你什么时候......
你盯着自动贩卖机看了37秒。陆昭拧开杯盖，低血糖还偷喝咖啡
夏蝉小口啜着茶，看他弯腰系鞋带时后颈棘突微微隆起。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藏在衣领下的红绳，缀着一枚小小的银质音符。
为什么帮我她突然问。
陆昭的鞋带系成完美的蝴蝶结。十六分音符转调那次，你分给我半块桂花糕。
夏蝉怔住。那是夏令营的事，她因为想家躲在储物柜哭，直到有个小男孩递来沾着车厘子汁的帕子。后来他们躲在厨房偷吃点心，她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
你居然记得......
记得某个小哭包把眼泪蹭在我新衬衫上。陆昭直起身，突然伸手捏住她脸颊，现在学会装坚强了
夏蝉拍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陆昭的掌心有汗，温度却比春风更暖：七十二小节之后的谱子，想听吗
音乐楼顶层的锁换了密码，陆昭握着她的手输入0923。你转学那天。他推开门的瞬间，晨光如瀑布倾泻在白色三角钢琴上。
这次琴凳上没有灰尘。夏蝉翻开琴盖时看到内侧贴满便签纸，字迹从稚嫩到锋利，全部写着《月光阶梯》的修改日期。最早那张是十年前，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小星星的楼梯。
陆昭把乐谱翻到第七十三页。夏蝉屏住呼吸，母亲未完成的乐章在他指尖重生。当旋律攀升到第八十一小节时，突然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她手背。
陆昭
他飞快抹了把脸：空调冷凝水。
夏蝉假装没看到他泛红的眼尾。那个暴雨夜，十岁的陆昭蜷缩在琴房角落，听她哭着说妈妈再也不能弹琴时，也是这样把脸埋进膝盖说是雨水。
合练进行到第七天，夏蝉在琴房发现了秘密。她帮陆昭找发圈时，打开抽屉看到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票根，日期是母亲去世那晚。票根旁躺着个褪色的平安符，绣着她小时候最爱的图案。
你去了葬礼她转身时撞进陆昭怀里。
他扶着她的后脑勺避免磕到琴凳：那天我弹了《月光阶梯》前七十二小节。喉结在她掌心下滚动，可惜某个小哭包哭得太大声，没听见。
夏蝉的眼泪洇湿他胸前的鸢尾花校徽。陆昭叹息着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苏教授说，要等小星星学会笑着听琴时，才能送出这份礼物。
他从琴凳暗格取出牛皮纸袋。夏蝉颤抖着拆开，母亲的字迹如蝴蝶翩然而至：
给小昭和星星：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月光阶梯应该已经抵达银河。第七十三小节藏着通往糖果屋的秘钥，第八十一小节埋着美人鱼的鳞片，要手牵手才能找到宝藏哦~
信纸背面是用口红画的鬼脸，和童年那张合影上一模一样。陆昭突然捂住她眼睛：现在哭的话，平安符会融化。
校庆当晚，夏蝉穿着陆昭送的星空裙登上舞台。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看到母亲坐在第一排微笑。当四手联弹进行到第一百零八个小节时，陆昭突然扣住她的手指，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轻声说：
这次，抓住你了。
3
人鱼鳞片
校庆演出结束后的第七天，夏蝉在琴房抽屉里发现了一瓶蓝色指甲油。
玻璃瓶上贴着泛黄的便签，母亲的字迹因为受潮有些晕开：给小美人鱼～涂上鳞片去冒险吧～。她旋开瓶盖的瞬间，柑橘混着海盐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把整个夏天封存在了十年前。
那是显影液。
陆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夏蝉差点打翻瓶子。他今天没穿校服，oversize的黑色卫衣衬得锁骨愈发明晰，耳垂上晃着枚银色十字架耳钉。
什么
涂在乐谱上。陆昭抽出《月光阶梯》的第七十三页，苏教授发明的特殊墨水，遇酸显色。
夏蝉用羽毛笔蘸取液体涂抹谱面，深蓝色五线谱上渐渐浮现出荧光记号。当第八十一个小节的音符被点亮时，她捂住嘴——那些跃动的符杆竟然组成了一条美人鱼的轮廓。
陆昭的指尖顺着鳞片纹路游走：记得夏令营的玻璃海滩吗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后，你非要捡块人鱼鳞片当嫁妆。
记忆如潮水漫涌。十二岁的夏蝉攥着蓝色玻璃碎片，在涨潮的沙滩上边跑边喊：等我长大要嫁给送我鳞片的人！而抱着琴谱路过的陆昭被拽住衣角，海水把他的白球鞋染成深灰。
所以这是......夏蝉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陆昭从颈间扯出银链，吊坠正是她当年塞给他的鳞片，此刻在荧光中流转着妖异的蓝。嫁妆我收下了，他突然逼近，聘礼什么时候给
夏蝉的后腰抵住琴键，奏出一串不和谐音。陆昭撑在她两侧的手臂肌肉绷紧，喉结旁的小痣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就在她以为要发生什么时，窗外突然传来裴澈的嚎叫：昭哥！你养的流浪猫把教导主任假发叼走了！
那天黄昏，夏蝉在论坛看到新热帖：《钢琴王子与转学生的琴房禁锢py》，配图是她被陆昭圈在怀里的模糊剪影。热评第一的ID街舞社首席留言：需要爱情顾问请联系135xxxx0923。
陆昭把手机扔进喷泉池时，夏蝉正蹲在灌木丛边喂三花猫。夕阳把她的马尾染成蜜糖色，发梢随着喂食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是钟摆在他心脏上来回扫荡。
论坛的事......
假的。陆昭把冰镇柠檬茶贴在她脸上，我从来不用那种姿势。
夏蝉被气泡水呛得满脸通红，罪魁祸首却优哉游哉地逗猫：下周去玻璃海滩
要月考......
给你补课。陆昭捏着猫爪朝她作揖，作为报酬，小星星老师教我谈恋爱吧
最终成行是因为裴澈的短信：再不让昭哥发泄精力，他要把物理竞赛题刻我墓碑上了。夏蝉抱着琴谱坐上副驾驶时，才发现陆昭今天开了辆哑光灰的保时捷911。
未成年驾驶违法。
我有德国驾照。陆昭俯身帮她系安全带，鼻尖几乎蹭到她耳垂，而且这是自动驾驶。
事实证明他撒谎。当跑车在沿海公路甩出完美漂移时，夏蝉死死攥着车门把手：陆昭！
嗯少年笑得像偷腥的猫，腕间的百年灵机械表折射着海光，不是说想体验《速度与激情》
夏蝉在吐第三次前终于到达海滩。陆昭从后备箱拿出毛毯铺在礁石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保温桶：海鲜粥。
又是家政课作业
婚宴预演。他舀起一勺吹了吹，突然正经起来，你确定要看第八十一小节
月光下的海面泛着银鳞，夏蝉打开琴谱的手在颤抖。荧光记号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当陆昭的指尖按下某个和弦时，藏在夹层里的玻璃瓶突然滚落出来。
那是装满千纸鹤的许愿瓶，每只翅膀上都写着数字。夏蝉拆开第81只时，看到自己十四岁生日那天的日记复印件：
今天去医院复查，窗外的雨好像永远下不完。护士姐姐说902病房有个怪哥哥，每天半夜对着月亮弹空气钢琴。偷偷去看发现他在哭，枕头下露出半张乐谱，标题是《月光阶梯》......
咸涩的海风突然变得滚烫。陆昭背对着她调试天文望远镜，后颈被晒红的皮肤正在蜕皮。那年我在维也纳做复健，他的声音混在潮声里，每天最痛的时候，就想象你在听我弹琴。
夏蝉想起母亲葬礼那天，暴雨中的琴房传出支离破碎的旋律。她以为是幻觉，却原来真的有个人在相隔八千公里的地方，为她筑起月光阶梯。
要看看真正的鳞片吗陆昭突然转身。他扯开卫衣下摆的瞬间，夏蝉惊觉他腰侧有道狰狞的疤痕，像人鱼被剖开鳞片留下的伤。
肖邦大赛前夜的车祸。他握着她指尖抚上凹凸的皮肤，腓骨打了三根钢钉，所以再也不能跳芭蕾。
夏蝉的眼泪砸在他锁骨上。原来亚太赛视频里那个略显僵硬的谢幕礼，不是耍酷而是隐痛；原来他总在阴雨天消失，是去复健中心做理疗；原来医务室那天的粥，是在单手骨折的情况下熬的。
陆昭突然闷哼一声。夏蝉惊慌地抬头，发现他耳尖红得滴血：别对着那里吹气......
涨潮的浪花吞没了后半句。夏蝉被按在毛毯上时，星空裙摆浸透了海水。陆昭的吻落在她眼睫，带着海盐的苦涩与柠檬茶的清甜。当他的手探向裙带时，远处突然亮起探照灯。
那边的学生！校服期间禁止......
陆昭抄起琴谱盖在夏蝉脸上，拉着她狂奔进防波堤的阴影。夏蝉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与自己的混成二重奏，他腕间的红绳扫过她突突直跳的脉搏。
刚才......
婚宴前菜。陆昭舔了舔唇角，主菜等毕业典礼。
那晚他们在天文台待到凌晨。陆昭调试望远镜时，夏琴发现他手机屏保是张模糊的病房监控截图——十四岁的她踮脚往902病房塞千纸鹤，窗台上摆着正在输液的左手。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每天偷看你日记陆昭把目镜转向她，看，仙女座星云。
夏蝉凑近的瞬间，他在她耳后说：比不过你眼里的银河。
回程时夏蝉在储物箱发现止痛贴，包装上的德语说明印着骨癌术后专用。她假装沉睡，直到陆昭把她抱进卧室才睁眼：维也纳那两年......
都过去了。陆昭给她掖被角的手在抖，现在我有新的止痛剂。
夏蝉在晨曦中醒来，发现床头摆着母亲的信：
亲爱的小昭和星星：
当你们找到这片鳞片时，请去中央公园12号储物柜。密码是小昭第一次弹《致爱丽丝》的日期，里面有把打开时光的钥匙。
陆昭的咖啡杯在料理台迸裂。夏蝉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少年此刻赤脚站在瓷片里，肩胛骨像折断的蝶翼颤抖。
2009年7月23日。他嘶哑着报出数字，那天你摔碎了我的香炉。
中央公园的储物柜里躺着把黄铜钥匙，标签写着星海音乐学院档案室。夏蝉插进锁孔的瞬间，陆昭突然从背后抱住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档案室尘封着母亲的秘密。泛黄的病历本显示，她在创作《月光阶梯》时已确诊渐冻症，而夏令营的暴雨夜不是意外，是她故意服下过量镇定剂。
妈妈她......
不想让你看到凋零的过程。陆昭蒙住她眼睛，就像我选择在维也纳接受化疗。
夏蝉终于明白那些断续的琴声意味着什么。母亲用最后的力气谱写爱的阶梯，而陆昭拖着病躯将断章续写成银河。当她抚摸他冰凉的机械腕表，才发现表盘背面刻着：
小星星导航仪
黄昏降临时，他们在档案室角落发现上锁的铁盒。陆昭用发卡撬锁时，夏蝉觉得他熟练得让人心疼。盒子里躺着未寄出的信，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一周：
给小昭：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请带小蝉去圣雷米疗养院。在三楼窗台种着风信子的房间，床板下有本属于你们的童话书。
陆昭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暗红的血。夏蝉惊慌地翻找他口袋里的药瓶，却被紧紧搂住：别怕，只是最近没好好吃饭。
去医院！
亲我一下就没事了。
夏蝉的吻混着眼泪落在他唇上。陆昭扣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直到铁盒里的老式收音机突然播放《月光阶梯》。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从磁带里传出时，他们像回到十二年前的暴雨夜，两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互相舔舐伤口。
去疗养院的路上下起大雨。陆昭把暖气开到最大，却止不住夏蝉的颤抖。当看到三楼窗台的风信子时，他忽然说：我在这里住过两年。
房间弥漫着熟悉的雪松香。夏蝉掀开床板，找到本牛皮封面的童话书，夹页里粘着褪色的头发——金棕色与纯黑的发丝编成同心结，系着枚生锈的音符回形针。
手术前夜，苏教授来给我讲故事。陆昭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她说等小星星学会《月光阶梯》，就能打开通往永无岛的通道。
夏蝉翻开最后一章，空白处贴着张器官捐献同意书。捐赠人那栏签着母亲的名字，而受体信息被墨水晕染，只能辨认出血型与陆昭完全匹配。
暴雨拍打着玻璃窗，陆昭的机械表发出警报声。他勉强笑了笑：看来瞒不住了。
4
风信子永无岛
陆昭倒进消毒水气味的怀抱时，指尖还攥着夏蝉的校服蝴蝶结。
急救灯在视网膜上烙下红痕，夏蝉盯着手术同意书上的骨癌复发字样，突然想起母亲弥留之际的絮语：小蝉要记住，月光最亮的时候，是有人在替你承受潮汐。
裴澈冲进医院时带进一室风雪，黑色耳钉在走廊冷光下泛着寒芒。他劈手夺过护士手中的血浆袋，腕间青筋暴起：RH阴性血库存我调来了，让开！
夏蝉蜷缩在等候椅里数呼吸机的声音。第三十七次循环时，手术室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她看到自己十四岁的日记本摊开在脚边，泪水将902病房的怪哥哥字迹泡成蓝色浮萍。
他腰上的疤，裴澈突然开口，是替你挡的。
记忆像被撬开的牡蛎露出珍珠。夏令营暴雨夜的山体滑坡，陆昭将她推进安全地带时，尖锐的岩石剖开他侧腹。而当时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他染血的虎口紧紧扣着她的腕。
维也纳那两年，他每天注射吗啡才能练琴。裴澈的喉结上下滚动，知道为什么选百年灵机械表吗齿轮转动的频率，和你心跳节奏一样。
夏蝉的指甲陷进掌心。她终于明白那些巧合的偶遇，明白琴谱修改日期总在她生日前后，明白陆昭总能在她落泪前递上薄荷糖——原来月光阶梯的每个音符，都是他跨越生死的足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主刀医生递来染血的银质音符吊坠：患者清醒过三十秒，说把这个交给穿星空裙的姑娘。
夏蝉咬破舌尖才没晕厥。吊坠内侧用激光刻着德文Meine
Ewigkeit（我的永恒），背面贴着微缩芯片，插入手机显示出一段全息影像。
十二岁的陆昭穿着病号服，对着镜头笨拙地比心：今天学会《月光阶梯》第七十三小节啦！小星星如果听到，可不可以......画面突然摇晃，少年红着脸关掉摄像机。
进度条末尾是昨夜录制的视频。陆昭苍白的脸几乎与枕头同色，却仍撑着笑眼：床头柜第二层，有给你的毕业礼物。
夏蝉在储物柜找到老式留声机。当钢针划过虫胶唱片时，母亲的声音如蝴蝶振翅：
亲爱的小星星：
当你听到这段录音，小昭应该已经带你去过圣雷米疗养院了。请原谅妈妈的胆小，实在舍不得看你哭成小花猫呀～
背景音里有熟悉的咳嗽声。夏蝉扑到窗前，发现楼下花园的长椅上蜷着熟悉的身影。陆昭的病号服外裹着驼色羊绒毯，正仰头接飘落的雪，脖颈间的红绳系着两颗拼成爱心的纽扣。
护士说偷跑出来的患者要受罚。夏蝉把暖手宝塞进他怀里，声音却抖得不像话。
陆昭的睫毛缀着冰晶：来收我的诊疗费他拍拍身侧的位置，大衣内袋掉出泛黄的画纸——六岁的小蝉举着人鱼鳞片，头顶气泡对话框写着要嫁给昭哥哥！
你居然留着......
留着当遗嘱。他轻笑着咳嗽，葬在玻璃海滩怎么样每天都有潮汐给你唱歌。
夏蝉猛地捂住他的嘴，却在掌心尝到血腥味。陆昭突然倾身吻她颤抖的眼睑：开玩笑的，我答应过苏教授要活到九十八岁。
他们在雪地里接了一个薄荷味的吻。夏蝉数着他毛衣上的雪花针脚，直到裴澈举着吊瓶架杀到：陆昭你他妈再乱跑，老子就把你赛车的视频卖给校刊！
治疗间隙，夏蝉开始整理铁盒里的遗物。母亲的素描本里夹着张皱巴巴的机票，日期是陆昭手术当天，目的地是维也纳。在行李标签背面，她发现了加密的乐谱。
摩斯密码裴澈凑过来看手机屏幕，这调式转换频率......是脑电波图谱！
深夜的琴房亮如白昼。夏蝉将破译后的旋律输入电子合成器时，监护仪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陆昭在昏迷中抽搐，而屏幕上的音符竟与他心电图逐渐重合。
是《月光阶梯》最终章！匆匆赶来的主治医师惊呼，这曲子能激活神经代偿！
夏蝉把钢琴推进病房时，陆昭的指尖正在空中虚弹。她握着他冰凉的手按下第一个和弦，监护仪波纹渐渐平稳。当弹到第一百零七小节时，沉睡的少年突然睁开眼：
降E大调转G小调，渐强处理太生硬了。
治疗持续了整整49天。夏蝉在琴凳上铺满风信子，因为陆昭说紫色能让他想起初遇时的鸢尾校徽。某个晨雾弥漫的清晨，她发现所有医疗仪器都被撤走，而他正在窗边做俯卧撑。
医生说你可以......
可以这个。陆昭突然将她扛上肩头，稳稳转了三圈，还能教你探戈。
他们在病房跳了第一支舞。陆昭的掌心贴着夏蝉后腰的伤疤——那是山体滑坡留下的印记，与他侧腹的月牙拼成完整的新月。
出院的圣诞夜，陆昭带她登上摩天轮。当轿厢升至最高点，整座城市突然熄灭，无数无人机化作光之阶梯盘旋而上。在第一百零八级台阶处，浮现出全息投影的《月光阶梯》终章乐谱。
嫁给我。陆昭打开戒指盒，蓝钻切割成人鱼鳞片的形状，或者我现在跳下去。
夏蝉的好字被烟火吞没。他们在星光中交换体温时，脚下城市正播放着当年的病房监控——六岁的陆昭偷亲熟睡的小蝉，却被抓包后假装梦游。
回到疗养院取童话书那日，夏蝉在阁楼发现母亲最后的礼物。老式投影仪里储存着婚礼彩排视频：穿白纱的苏教授弹奏着完整版《月光阶梯》，突然转身对镜头眨眼：
妈妈帮小昭作弊啦～其实当年夏令营的暴雨，是我故意锁上琴房门的～
陆昭的耳尖瞬间通红。夏蝉晃着录像带坏笑：原来某人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是啊。他反手将她压进天鹅绒窗帘，从你往我嘴里塞桂花糕开始。
毕业典礼当天，陆昭在礼堂演奏了新谱的《风信子永无岛》。当尾声的和弦响彻穹顶时，夏蝉捧着母亲最爱的蓝绣球走上舞台。在千百道目光中，陆昭单膝跪地，将金奖杯套进她无名指：
这次换我追光而来。
5
永恒夏至
毕业典礼后的第七个夜晚，夏蝉在钢琴共鸣箱里发现了时光胶囊。
透明玻璃罐用星空纸包裹，系着褪色的头绳。她旋开盖子的瞬间，风信子香气漫溢而出，母亲的笑声从老式MP3里流淌出来：抓到两只偷吃蛋糕的小老鼠啦～
陆昭从身后抽走耳机，下颌抵在她肩窝：苏教授当年没收的作案工具。他指尖勾出罐里的DV带，画面上十岁的他们正用奶油在对方脸上画胡须。
投影仪在琴房墙壁投出摇晃的光斑。夏蝉看着年幼的自己把生日蜡烛插在陆昭的石膏腿上，突然被圈进温热的怀抱：现在可以拆礼物了吗
月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陆昭的婚戒在黑暗中泛着幽蓝。夏蝉摸到他后背手术疤痕的凸起，想起三天前的复诊报告上癌细胞完全消失的字样，指尖微微发颤。
闭上眼睛。陆昭突然蒙住她的眼。
琴凳发出吱呀轻响，夏蝉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当束缚感从腕间传来时，她惊觉双手被领带绑在了雕花椅背上。
陆昭！
嘘。他的唇游弋在耳后，不是想知道圣雷米最后的秘密
夏蝉的惊呼被薄荷糖堵在喉间。陆昭按下遥控器，整面书柜缓缓移开，露出嵌在墙体的保险箱。虹膜扫描解锁的瞬间，淡紫色光芒盈满房间。
那是件缀满人鱼鳞片的婚纱，裙摆用金线绣着《月光阶梯》的完整乐谱。头纱边缘的刺绣旁，母亲的字迹在夜光中浮动：给小星星的月光羽衣～要穿着它跳进昭哥哥心里哦～
苏教授设计的。陆昭解开束缚，指尖抚过腰间的珍珠扣，我从十四岁开始收集鳞片玻璃。
夏蝉的眼泪浸湿了头纱。陆昭突然单膝跪地，捧出天鹅绒盒子：陆太太，要不要私奔
他们真的在暴雨夜逃去了玻璃海滩。夏蝉赤脚踩在浪花里，星空裙摆缠绕着陆昭的西装裤腿。当无人机群化作光之鲸鱼跃出海面时，他在她无名指套上第二枚戒指——用他手术取出的钢钉熔铸的素圈。
疼吗夏蝉摩挲着内壁刻的0923。
比不过你当年咬的牙印。陆昭亮出虎口处的浅痕，突然将她拦腰抱起，抓紧了，人鱼公主要回海底了。
海水漫过胸口时，夏蝉发现他在水下睁着眼。纠缠的发丝间升起细小的气泡，陆昭的睫毛镀着银蓝色微光，像极了十六岁那年在琴房偷吻她之后的眼神。
婚礼定在夏至日。裴澈作为司仪登场时，耳钉换成了形状：请新郎交代犯罪事实！第一次心动什么时候
全息投影开始播放偷拍影像：六岁的夏蝉追着蝴蝶撞进陆昭怀里，十二岁的她在病房外偷塞千纸鹤，十八岁毕业晚宴上她醉醺醺地咬他喉结......
停！夏蝉去抢遥控器，却被陆昭箍住腰肢。他当着三百宾客的面播放最后一段视频：昨夜她在琴房睡着了，陆昭偷偷往她孕检报告旁放了盒味奶嘴。
教堂穹顶突然降下人造雪。陆昭在惊呼声中扯开礼服，露出后背的纹身——贯穿脊椎的月光阶梯上坐着穿星空裙的小女孩，台阶尽头写着My
Eternity
Begins
at
0923。
蜜月旅行却在机场大厅戛然而止。夏蝉看着紧急新闻里圣雷米疗养院的画面，母亲的声音穿越十五年光阴击中了她：
请去三楼西侧走廊尽头的房间，床底有本未写完的童话。
当他们撬开松动的地板，积灰的饼干盒里躺着未拆封的妊娠检测棒。泛黄的说明书上，母亲的字迹略显歪斜：给小星星的弟弟或妹妹：姨妈偷偷往你妈妈果汁里加了双倍糖～
陆昭的掌心贴住她微隆的小腹：看来有人抢先写了续集。
深秋的傍晚，夏蝉在教女儿弹《月光阶梯》时发现了玄机。念薇的小肉手总是精准按在第七十三小节，那里藏着母亲用口红画的箭头，指向琴凳夹层的暗格。
羊皮卷上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笔迹：
亲爱的永恒：
当你找到这封信，请带小蝉去看极光。在格林威治时间12月24日23点57分，北纬68°的雪原上，你们会收到我跨越时空的新婚礼物。
他们真的在暴雪中等到了奇迹。当极光化作绿色竖琴悬挂天幕时，无人机送来冰晶戒指。仪表盘显示无线电频率与母亲去世那晚的心电图完全一致，陆昭突然指着星空喊：快看！
仙后座与仙女座之间，有颗新命名的星星在闪烁——Lucier&Summervale，轨道周期恰好是92.3天。
返程的航班上，念薇用蜡笔画下全家福。陆昭在背面写道：我们的故事没有终章，因为每一秒都是新的序曲。
飞机穿越云层时，夏蝉靠着他的肩假寐。朦胧间听见空姐惊讶的低呼，睁眼看到陆昭正在奖杯上刻字。午后的阳光将亚太青少年钢琴赛冠军镀成金色，而新刻的最佳陪跑员正被他粘上贴纸。
陆先生，
嗯
人鱼公主的聘礼，我收下了。
云海之上，他们交换了第一千零八个吻。而念薇的蜡笔滚落脚边，在奖杯底座画出歪扭的爱心，里面写着所有童话的终极秘密：爱是永不褪色的夏至，是时光尽头永不停歇的月光阶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