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顾今朝金殿夺魁那日，一脚踹我下河：你用仙力助我舞弊之事，决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我被冲入河岸中，沈大夫将我救下，供到了村落的神龛中。
后来，顾今朝仕途失意，满城寻找我的下落。
他在小神龛内跪下，满眼愧疚：
仙娘，随我回京，我给你修作金庙，我们重新开始。
沈大夫一剑直逼他的咽喉：
为夫的娘子最厌虚伪无情之人。
顾郎不识相，也别怪我的剑不认人。
1
我被野狗当成泥人分食时，顾今朝正与丞相之女度良宵。
状元郎与佳人的喜事，理应普天同庆。
可我却满身伤痕，哭花了眼。
出京城前，顾今朝满眼愧疚：
多谢仙娘灵力相助，顾某才能在三月内摘桂冠，攀高枝。
我定会不负恩情，明日便修缮庙宇，助你镀金身。
当他送我至护城河口，却一脚把我踹翻：
留着你这样的妖精，必定后患无穷！
长久帮助顾今朝，我的灵力所剩无几，肉身早就化成泥身。
我被冲入河堤岸，被野狗当成泥块分食。
一个书生将我拖出来。
我嘲讽地看向他：你又想利用本神仙实现什么愿望
他抬眼看了看我：
只愿小仙娘一世平安，顺遂无忧。
书生的青衫下摆全浸在泥水里，左手还攥着半块从野狗嘴里抢下来的泥坯。
而我的肉身却一点点恢复原状。
他见了我的面庞，一下子红了耳根：
仙娘果如传闻所说，风姿绰约。
我笑了。
真是稀奇的凡人。
三百年来受尽人间香火，帮人完成心愿。
却是头一次有人担忧仙娘的安危。
我当然要为此破例。
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他拱手道：无他，只愿仙娘跟小生回杏花村一趟养伤。
那里有座神龛，香火虽薄，但足够干净。
我被凡人骗过，多少有些警惕。
但眼前人温文尔雅，气息闻起来纯净。
不像顾今朝，闻起来臭臭的。
于是我应下，跟在他身后。
书生告诉我他姓沈，字砚之，是杏花村的大夫。
机缘巧合之下，在采药时救了我。
我们边走边聊，却看到了一众迎亲的队伍。
雨幕淋漓，唢呐声响，连绵阴雨也掩不住的十里红妆。
为首的人是顾今朝，旁边的女子正是当朝丞相之女。
沈砚看到我愣在原地，已经猜出七八分，随即他捂住我的耳朵。
可我还是听得分明。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心随着鼓声一阵阵抽痛。
泪水不争气，还是从我的眼中夺眶而出。
2
顾今朝分明许诺过我，要给我穿上盛大红妆。
然而，凡人说的话总是不算数的。
犹记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雨夜。
他进京赶考，没了盘缠，只得在破旧神庙内宿下。
神庙破败，只有烛光和一个我。
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在下顾今朝，赴京赶考。请求神仙助我金榜题名，迎娶公主，位极人臣！
我摇摇头，欲念太多，只选一个。
他吓了一跳，确认我是真神仙后，又拿手指盘算了一番。
那就中个状元。他说。
我答应了，这是我接下的第一个单子。
只要完成凡人心愿，小妖就能获得业绩。
若那人可飞黄腾达，光宗耀祖，那我自然就业绩倍增。
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亦如此。
良好的搭档。
可凡间最不讲理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挑灯夜读时，我为他端去醒神茶，他那在烛光中跳动的清俊侧脸。
我不会画画，他便握住我拿笔的手，一遍遍在纸上临摹。
渐渐的，我心中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我不敢再直视他，见着他后也红着脸跑，胸中擂鼓震震。
他似乎亦是如此，但依旧不挑明。
直到隔壁小娘捏着帕子娇笑道：
顾今朝，你和这俏女娃什么时候喝喜酒
他脸红了，当夜就着酒劲把我搂怀里：
仙娘，等我功成名就后，一定铺上十里红妆，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
于是我对他的期盼又多了一个。
做我的相公。
可我忘了，他当初许愿时说的话。
他说要娶公主，再不济也是丞相的女儿。
所以凡人醉酒后说的话，最不可信。
所以当他高中状元后，立马和丞相之女林婉音达成联姻。
林婉音才貌双绝，是京城中的一颗明珠。
两人站在一起，养眼又般配。
我站在远处台下，心中隐隐抽痛。
看来这夫妻是做不成了。
我只想在他功成名就后，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顾今朝从台上下来，看到我时眼神闪躲。
他不再搂着我，而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多谢仙娘灵力相助，我定会不负恩情，明日便修缮庙宇，助仙娘镀金身。
可到了护城河边，他趁我不注意，一脚把我踹下：
要是让别人知道，我顾今朝是靠灵力而不是真才实学上位，我的名声必然毁于一旦！
留着你，后患无穷！
为了完成顾今朝的心愿，我几乎消耗了所有的灵力。
淌到河里时，我快化成了一滩泥，被野狗啃食。
再睁眼，我遇到了沈砚之。
3
雨下得太大，我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
沈砚之不语，一路护送我到神龛内。
你安心住下，外头捕妖的风言风语，我来应对。
我出城后，顾今朝到处捞我的尸体。
尸体没捞到，于是下达追捕令，只为斩草除根。
我看着飘扬街上的追捕令，只觉得可笑。
昔日里信誓旦旦要娶我的人，如今要将我赶尽杀绝。
沈砚之察觉我情绪不好，于是端来碗红豆羹。
小心烫。
他帮我吹了吹，又看我一点点喝完，这才放心地起身。
我就住在旁边的那家医馆，有事可以直接去找我。
黑夜里，医馆还亮着灯，人影幢幢。
他面露歉色：还有病人需要医治，我就先不陪仙娘了。
我向他道谢，目送他离去。
夜里，我睡得正熟。
突然，吱呀一阵风把门吹开。
是一个带刀的蒙面人。
听说那仙娘没死，就在这杏花村神龛里
我明白了，这人是来找我的。
幸好有沈砚之的贴心照顾，在庙中灵力恢复得差不多。
我暗暗作诀，准备对付这个不速之客。
可一道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同样黑衣黑裤，手上一把寒光剑。
这寒光剑眼熟，是名门兵器，只有江湖杀手尘峰拥有。
可他已经隐退多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我思考完，黑衣人快准狠，一剑洞穿刺客心脏，不见声，不见血。
太久不用，剑生锈了。
他啐了一口，当着我的面把刺客分尸，肉骨分离，随后还踩上几脚。
放到了后面做杏花树的肥料。
我吓得不敢出声。
他慢慢走近，我逐渐看清他的面庞。
是沈砚之！
果然，在外面捡到的人都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拿着剑步步逼近，剑气快要直逼我的脖颈。
跟他拼了！
我闭眼准备捻诀，他却放下剑，用手轻抚我的发：
仙娘
...我装睡。
他舒了口气，看来没被惊扰。
一直等到他走后，我才睁眼。
这沈砚之，究竟是什么来头
4
次日清晨，沈砚之邀我去医馆吃早饭。
入门便是草药的清香。
草床、屏风、银针、药柜。
还有角落里那格格不入的寒光剑。
我不由得想起他昨晚杀人嗜血的场景。
可眼前的大夫玉面白净，手无缚鸡之力。
真是同一个人吗
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又捻了几块桂花糕给我。
我闻了一闻，闻了又闻，始终没敢动筷子。
他笑道：放心吧，没毒。我那点药术早就用来治人了。
他似乎看出来我的所想，也没有避讳，自己就着手捻了一块吃。
你看。他边咀嚼边道，甜的。
我吃了一口，清甜，桂花香溢欲口齿，于是笑道：
沈大夫真真是个全能的人，不仅是个大名鼎鼎的江湖侠客，还是个好厨子。
他闻言，只是喝了口粥：仙娘就不好奇，我为何弃武从医
沈砚之眨眼睛看我，阳光在他身上流转，衬得他愈发如青竹般清俊挺拔，连穿堂而过的风都染上书卷味。
我撑着脑袋问他，为何
5
沈砚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十岁那年，小孩从修罗场一路江湖老大的位置，从此，他便出了名。
他主要杀贪官污吏，自以为行侠仗义。
直到一次任务中，他受了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在梦里，梦到了得罪权贵就被买命的农妇，梦到了替贪官坐牢的愣头青男人
醒来后，他满身冷汗，却发现有一个与仙娘相似的姑娘正为他疗伤。
她对他说：夺人性命，只会助长恶势力，把无辜之人卷入。
所以杀人不如救人，拿剑不如拿药。
说完，她便离去。
他想了三天三夜，决定放下剑，拿起银针治病。
可救她命的恩人往哪里寻
他建了个医馆，又在旁边建了个小神龛，期盼她有一天能路过注意。
可他发现她已经去了京城。
他追随她，又从路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男人只觉得心疼。
琼林宴上，状元郎和丞相之女联姻当天，心碎的不只是仙娘，还有站在远处的一个他。
他要寻她，却发现她不见了。
找到她时，却已经迟了。
不顾脏污泥泞，沈砚之把她从野狗手中夺过来。
听到后半段，我晕晕乎乎的。灵力需要补充，我想睡觉了。
沈砚之无奈地笑，把我抱回了小神龛。
6
我开始了在杏花村的生活。
为了逃避顾今朝的追捕，我用灵力，以及沈砚之的药术，给自己做了易容。
村民们只当杏花村来了个新神仙姑娘。
沈砚之的病人很多，他们每回治疗前或完成后，都会去神龛里面拜一拜许愿。
只要在我的灵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帮他们实现。
于是，冷落的神龛日渐热闹起来。
我的业绩也蒸蒸日上。
可是人越来越多，我越来越出名了。
神仙姑姑，我的儿子得了风寒，你帮我治好他把！
神仙姑娘，我家的鸡被偷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神仙姐姐，我娘把我的屁股打疼了，你能帮我画个圈圈诅咒她吗
....
最终，我灵力不支，两眼一黑晕倒了。
沈砚之扒开了人群，这才艰难地将我从人群中拖出来。
再睁眼时，他望着我叹气。
傻子。
你自己累，怎么不知道说呢
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头脑还处于酸痛状态。
我累了吗
神仙不是不知疲倦的吗
回想我以前在顾今朝身边，陪伴他挑灯夜读，识字研墨，熬到两眼黑，熬到心脏疼，我也没喊累。
看到他解出一道题两眼放光的样子，我就会觉得满足。
直到我倒在床上起不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我发了高烧，顾今朝只会冷冷丢一句：
你们神仙不是能自愈吗还需要我的照顾
我浑身难受，可最酸痛的却是那颗心。
为什么我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却换来的是这样的下场
牺牲自己的意愿，去满足别人，真的值得吗
想到过往，我的眼眶逐渐红了。
沈砚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珠：
小傻瓜，要学会喊累，要学会示弱，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从前，我是不知道的。
这些道理，好像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存在的必要。
原来，我能允许自己疲倦，允许自己软弱。
我点点头，擦干泪花：
知道了。
以后我累就会自己休息，遇到困难也会喊你一起帮忙，不会总是一个人埋头苦干啦！
沈砚之揉揉我的头发，转过身去。
神庙暂时关门，香客们把门槛踏破了也敲不开。
沈砚之出面：
神仙娘子累啦！这段时间需要静养，大家请回吧。
香客们嘀嘀咕咕散去。
我终于舒了口气，清净了。
为了养好自己，我休整了整整一月。
这段时间，我学会了抓药，看医书。
也学会了在看书累时，为自己倒一杯茶。
在挑水挑不动时，让沈砚之帮忙。
有村民问我，仙娘怎么还不回神龛呀
我笑道：沈大夫说，要把自己先养好啦，才能更好地帮助大家。
第二个月，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养好了。
又可以帮人们许愿，顺便完成我那蒸蒸日上的业绩。
可再次上任第一天，村民们议论纷纷，说是有个大贵人要来。
当朝状元郎来游村了！大家快去沾沾喜气！
沾什么喜气听说那位上任后脾气喜怒无常，几个比他小的官都被他告下冤狱啦！
啊还有这等事儿
贵人高头大马，在杏花村游街一圈，最终在神龛前停下。
7
是顾今朝。
无论他装扮成什么样，我也认得出来。
烛光下，他的面容一如往昔，可那份少年意气早已泯灭。
顾今朝跪下：请神仙姑娘助我寻一个人。
她和你一样，是小仙娘，
眉眼盈盈，笑起来很好看。
说罢，他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却只觉得讽刺。
他似乎忘了雨夜里，把我抛弃在河里，差点魂神俱灭。
请问她现在在何方
神仙不能说谎，我不能说仙娘死，只道：
她在远离朝廷外的地方生活，过得很好，不想面见故人。
他哑然，半晌问道：
那她可有喜欢的人，可成婚
他问出这话时，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沈砚之。
那个翩然白衣的玉面书生。
那个温柔拭去我泪花，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好好照顾我的人。
想到他，我的嘴角勾起。
仙娘有喜欢的郎君了，她要好好对他。
是么...
顾今朝眼神黯淡下去。
一阵风吹开庙门，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他上前掐住我的脖子，目眦欲裂：
别想骗我，你就是仙娘！对不对！
除了我顾今朝以外，你还敢爱上别人！
我被掐得呼吸不畅，可我只捻了个诀，就把顾今朝打倒在地。
没办法，沈砚之把我养得太好了，灵力恢复到以前的两三倍。
何况还有那么多村民上供，我不强大也难。
他在我脚边跪下，低声下气道：
你走之后，我每日每夜都在忏悔，悔当初不该这么对你。
仙娘，你随我回京，我给你修作金庙，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冷冷看他：
顾今朝，你忘恩负义，如今还装什么深情
你来找我，只不过是因为愧疚。
等我回到你身边时，你又会不珍惜。
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的妻子林婉音！
提到妻子，顾今朝嘶吼起来：
我和她只是联姻！她为人强势，看不起我的出身，处处压着我，我从来就不爱她！
啪！
琉璃盏碎了。
林婉音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顾今朝，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8
婉音，你怎么在这里
林婉音冷然：知道你今天游村累，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可没想到...
顾今朝慌了，手足无措解释：
不是的，我只是说的气话！
英姿飒爽的女子冷笑：
我算是看清楚你的为人了。
趋炎附势，两面三刀，旧的放不下，新的拿不起。
不爱我是么好，那咱们就一刀两断。
说完，便骑着马儿徜徉而去。
顾今朝颓然，跪在地上。
突然，面目凶狠地看着我：
都怪你！要不是你做的这些事情，我顾今朝怎么会有今天
他夺过侍卫的刀，准备一把刺向我。
哐！
寒光逼人，剑气震得他手发麻。
顾今朝再怎么凶狠，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
沈砚之挡在我面前：
顾郎请回。
他语气低沉：
我娘子生性最厌虚伪无情，两面三刀之人。
若顾郎不识相，也别怪我的剑也不识人。
顾今朝双眼通红：
来人啊！赶紧把这个人抓起来。
可是没人听他的话。
因为守在门卫的士兵都被沈砚之打倒了。
围观的村民们了解前因后果后，也不再对这个状元郎青睐有加。
沈砚之带着寒光剑步步逼近。
顾今朝连连后退，头撞上桌案。
最后像落水狗一样爬出了神庙。
9
第二天，林婉音休夫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我倚在医馆门口嗑瓜子：
果然，那婉音也是个性子烈的，怎么可能忍受夫君心里有别人
沈砚之听这话，转过身来对我说：那我也不允许你的心里有别人。
我内心有种酸酸的感觉，可嘴上却还说：
你...你是我夫君嘛，怎么可以管我
心里住的是谁
他笑了：可不可以是呢
有病人进来，我们的谈话没了下文。
可他说的话却让我的心鼓鼓的。
连有人参拜我时，我也会小小走神。
小神仙最近有什么喜事呀脸总是红红的。
绸缎铺的李掌柜笑眯眯望着我：
难道是有心上人了
我这才从回过神来：李叔，您要什么
八段红绸，抬给医馆。
我疑惑道：抬给医馆做什么
沈大夫今早去我家铺子订做，说是大婚用的，小神仙不知道嘛
我茫然。
从未见沈砚之提起这件事。
沈大夫要娶妻，娶谁
沈砚之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
保密。
原来是秘密。
可他一直没有跟我说。
想起他上午说的玩笑话，难道...
我的心中又是雀跃，又是害怕。
再也不敢往下想。
李掌柜乐呵呵的，给我放下一坛子酒就走了。
酒香四溢，动人，闻着闻着，我就醉了，醉到了红烛夜。
再睁眼时，眼前是大红的婚房，大红的被子大红的床。
我抬眼，看到了沈砚之。
他今天收拾得格外好看，平日素净的书生，穿上了红绸缎，又映着暖黄跳动的烛光，看起来竟如妖精般勾人。
他拉起我的手指，细密地吻着：
仙娘，我们成亲了。
我们要一辈子，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怀疑自己在做梦。
眼前俊俏的温柔郎君，即将成为我的夫君。
我的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沈砚之，你不准食言。
细密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他又为我别上一只银簪，说仙娘真美。
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来。
可是老天不公。
砰！一声。
合欢酒碎了一地，红烛泯灭，案台上的东西被砍得七零八落。
顾今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仙娘，你确定要嫁给这个背负无数条人命的疯子
10
顾今朝总是在恰好的时机出现，毁坏我的幸福。
那零落一地的绸缎，是我和沈砚之攒好久才买下来的。
我梦里的嫁衣，放到现实里，被泼脏。
顾今朝步步逼近沈砚之：
朝廷通缉了你五年，是时候回去领罪了。
沈砚之想用剑，可他却浑身乏力，只能勉强倚墙而坐。
是酒，酒里有问题。
我挡在沈砚之身前：
你想带走我夫君，就先从我的身上跨过。
顾今朝有一瞬失神，随后他冷笑道：
这么快就叫上夫君了仙娘，你的心变得真快。
我缓缓道：
不是心变得快，是找到了真正可以托付的人。
沈砚之闻言，眼睛亮了一瞬，伏在我的肩头呼吸。
顾今朝眼神失落，
不，他不是，他在骗你，掩饰他的真面目！
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说不定哪天就把你的灵气炼化，当做祭品！
我拼命忍住眼泪，那又怎样
我当然知道，沈砚之之前是做的什么勾当。
江湖杀手尘峰，以血为祭，以祭拜天，增强自身修为。
血肉骨泥，都是死在他手底下的人。
可三年前，这位江湖传神突然金盆洗手，隐于江湖。
据说是受了某个神仙的教化，改行了。
当我见到他时，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者，一个热心帮助村民的。
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愿神好的人。
顾今朝抽出剑，愤然道：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就那小破庙，我能在京城里修上百座，千座！每座都用金子来修！
我摇摇头：
神仙要的不是庙宇金身，要的是诚心。
顾今朝，你答应我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做到。
可我的夫君说一不二。
他对我好，对我真诚，我就愿意留在他身边。
顾今朝沉默半晌，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沈砚之握着我的手，倒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
11
顾今朝一介凡人，伤不了神仙。
所以沈砚之在我怀里，他没有办法对沈砚之下手。
可他并没有放弃。
这天，队伍浩浩荡荡过来。
来的人不仅有士兵，还有道士。
几个阵法，几张符纸，就摧枯拉朽地把神庙灵力封印。
我被道士们贴上符困得动弹不得。
而中了药的沈砚之手无缚鸡之力，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绑走。
临行前，我看到他用唇语说：
仙娘，等我。
等我出来后，我们就补办婚礼。
我泪眼朦胧，点点头。
可我知道，顾今朝不会只把沈砚之抓到大牢里那么简单。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给沈砚之加上莫须有的罪名，甚至动用酷刑。
我一定要赶在顾今朝之前到大牢，去救他。
这时，顾今朝却柔声过来哄我：
仙娘，和我一起去京城过日子好吗
我会把欠你的，全都补偿回来。
我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
只想着和他一起进京，找时机救出沈砚之。
顾今朝喜笑颜开，就当我默认了。
可他还不放心，又押着官兵跟我一起走。
深夜，他们在半路上搭起了帐篷，就留一个放哨，其他人呼呼大睡。
忽然，那放哨的人晕了，一个可疑的黑影钻入帐篷。
黑影来到我后面，解开绳子，撕掉黄符。
你是...
竟然是林婉音。
嘘！她把我往外拉，很快逃离了士兵的监察范围。
她递给我一个包裹：
里面有盘缠和干粮，你拿好，照我说的路线去地牢，不会被发现。
她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又跟我讲解半天。
我全部记下后道了谢，又不禁问道：
你为什么帮我
林婉音看着我，定定握住我的手：
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我知道，是顾今朝。
顾今朝与我和离后怀恨在心，他算计不到我，于是把心思打到我做小官的弟弟身上。
弟弟被他诬陷，告入大牢，我被禁止前往京城。
她又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是男子衣物。
请把这些东西带给她。
我握住她的手，慎重道：
放心，我一定会把消息传达给弟弟，也一定会帮你报仇！
林婉音点点头，随后就要离开。
可是逃到半路，一个地狱般的声音响起：
林！婉！音！
你竟然要帮这个妖怪一起对付我
林婉音刚想出声反驳，我一个灵指，顾今朝飞进了臭水沟里。
咳咳咳！臭死了...怎么有狗屎！
林婉音和我乐得翻天。
顾今朝抹了把嘴角的泥，快把她们两个人都抓起来！
士兵们，我使了个法力，让林婉音易容，变成了路上的一个中年妇女。
她也是极聪慧的，一下子就避了过去。
而我一溜烟钻进黑夜里，兜着条羊肠小道，进了京城。
12
按照林婉音的话，我很快进入大牢内部。
先是把衣服递给了林婉音的弟弟，交代一番。
后来，我弯弯绕绕，找到了在牢房里的沈砚之。
他穿着囚服，白净的面庞上全是伤痕，整个人灰扑扑的。
见到我后，却像被光照到亮了起来。
仙...
可他还没唤我的名字，就被狱卒拖起来打断。
来人！把这个小白脸拖到处刑架上。
是顾今朝的声音。
他怎么还比我早到了！
同时，我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不好，是他们布下的法阵！
顾今朝拍拍手，早就知道你会来。
我特意在这里布下了阵法等你，就是为了让你欣赏...
他故意放慢声音，靠近我，你的夫君怎样
我惊呼，顾今朝，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迟早会遭报应！
鞭子一道道打在沈砚之身上，一向温润如玉的他此刻却绷着脸，咬着牙，一声不吭承受着痛。
啪！
那像是抽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在滴血。
一缕缕鲜血染红了囚服。
可沈砚之生性倔强，不肯低头。
我的眼眶红了，对着那边嘶吼：
住手！顾今朝！你不准伤害他！
你到底怎么才能放过他！
顾今朝拍着掌，好笑似的走过来。
终于肯谈条件了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巴，拉近距离：
离开这个疯子，和我在一起。
我就放过他。
否则...
他拿出一把寒光剑，直指沈砚之的咽喉。
我紧咬牙关，不肯松口。
沈砚之终于肯出声，他哑着嗓子道：
顾今朝，你休想！
仙娘，不，不要答应他。
我流着泪：放心，沈砚之，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沈砚之嘴唇颤动，顾今朝却用剑，划破沈砚之脖子上的皮肤。
那就如你们所愿。
可下一秒，封印我的符破了。
代价是我的千年修为。
我又用剩下的灵力，护住了沈砚之的命。
于是，挡在剑尖面前的，是我。
流血失去生命的，是我。
闭眼前，我用最后的力量，将顾今朝手中的寒光剑交到沈砚之手里。
你带着这把剑，杀出去。
要把顾今朝的罪行抖落出去，要为那些被他刻意陷害的人沉冤昭雪...
沈砚之瞬间红了眼眶：仙娘！你撑住，我会带你出去，我们成婚！
我摇摇头，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最后一点灵力，我分给了沈砚之。
希望他安好，希望她能活着出去。
顾今朝见状，傻了眼。
怎么会...怎么会！仙娘！
他崩溃大哭。
沈砚之比他沉着得多，他红着眼眶，眼神阴鸷，仿若当年的尘峰现世。
他拿起那把剑，寒光过处，片甲不留。
他带着那些无辜的罪人杀出重围。
13
林婉音的弟弟被放出，他不顾砍头的风险，状告顾今朝的所作所为。
顾今朝当官后滥用权力，草菅人命，把好多无辜官员流放外地。
并且用不正当手段通过科考，状元郎身份作废。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除了重犯顾今朝。
行刑那天，顾今朝嘴里还喃喃自语：
仙娘，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如果下辈子能重来...
沈砚之一刀割了他的舌头。
恶心。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尸体，随后返回杏花村。
沈砚之出现后，大家涌上来。
她红着眼眶，似有哭过的痕迹。
李掌柜发现了不对劲：
大夫，你一个人回来的，仙娘呢
沈砚之颤动着嘴唇，最终他忍住眼泪，慢慢说道：
仙娘，已仙逝。
村民们一阵唏嘘，有的妇人哭了出来。
这支发簪残存着她的灵力，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那是大婚当天，他亲手帮我别上去的。
沈砚之把簪子放在了神龛空余的位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他喃喃道，最后在神庙中和衣而睡。
14
风吹日晒，三年五载。
他回到村里，神情颓然。
然而，昔日的小神龛却未曾破败。
上供的瓜果琳琅满目，香火依然不间断，
只是神龛里少了那位小仙娘的身影。
而沈砚之就一直这么独活着过。
村里的媒婆看不过去，男大当娶，女大当嫁。
给他找了几个水灵的姑娘，都被他拒绝。
我要等她回来。
见劝不动，大家也索性不提这事儿了。
神龛的香火依然供奉着。
沈砚之为此燃了座长明灯，若她的魂魄归来时，可看到回家的路。
某天，他梦到仙娘撑着伞，从雨夜中款款向他走来。
她笑盈盈向沈砚之，夫君，我回来了，什么时候补办婚礼
第二天，沈砚之就向李掌柜又买了布料，要布置婚宴现场。
大家都说沈大夫疯了。
没有新娘子，成的是什么亲
沈砚之不听，执意要搭宴席。
大婚当天，来祝福的人寥寥无几，有的来看笑话，有的报以同情。
大家熙熙攘攘，倚着门嗑瓜子，
可这时，一个头戴发簪的小仙娘，从人群后溜到人群前。
她定定站到沈砚之身边，笑盈盈看着他：
是谁家的夫君，在此举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