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账单
十一月的风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我的心。我站在父亲的坟前,看着黄土一点点覆盖那个紫檀骨灰盒,里面装着曾经给我生命、抚养我长大的躯体的骨灰。乡亲们围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张啊,给你爹磕头。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三炷香。
我机械地接过,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触地的瞬间,我闻到了泥土的腥味,混合着香火的气息,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庙会的情景。那时的他肩膀宽厚,能把我高高举起,让我看到远处舞动的龙灯。
再磕一个,要响。村长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又重重地磕了下去,这次额头传来尖锐的疼痛,但我希望它更痛一些。疼痛至少能证明我还活着,而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
好孩子,你爹走得突然,但有你这样的孝子送终,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隔壁王婶抹着眼泪说。
我麻木地点着头,眼睛干涩得发疼。从接到医院电话那一刻起,我的眼泪似乎就流干了。父亲走得突然,心肌梗塞,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我很爱他,尽管我们之间总是沉默多于交谈。
丧事持续了三天。按照老家的规矩,我作为独子必须完成所有仪式。乡亲们教我如何披麻戴孝,如何哭丧,如何在灵前守夜。他们的热心让我感激,但更多的是疲惫。每一道程序都像在提醒我:父亲真的不在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茶几上没喝完的半杯茶,阳台上他精心照料却已开始枯萎的兰花,还有那个放在电视柜上的老式手机。
我拿起那部手机,黑色的外壳已经磨损,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痕。这是三年前我淘汰下来的旧手机,父亲却如获至宝,说比他那个按键都看不清的老古董强多了。我教他使用微信,他学得很慢,总是记不住怎么发语音,每次都要我重复好几遍。
拇指滑过屏幕,手机突然亮了,显示需要充电。我插上充电器,看着电量百分比一点点上升,就像在等待一个奇迹——也许父亲会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但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我打开通讯录,里面只有寥寥几个联系人:我、居委会、楼下小超市,还有几个标注着儿子同事、儿子朋友的号码——那是我为了方便联系父亲而存进去的。父亲的生活圈子小得可怜,退休后除了买菜几乎足不出户,每个月话费从未超过50元。
爸,我该拿你的手机号怎么办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按照流程,我应该带上死亡证明去营业厅注销号码。但此刻这个想法让我难以呼吸。注销号码就像抹去父亲存在过的最后痕迹。我决定先留着它,无非就是定期充点话费,至少能保留他的通话记录和那些笨拙的语音消息。
时间像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流逝。我回到工作岗位,同事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没人真正理解我的痛苦。他们的生活很快回归正轨,而我的世界却永远缺了一角。
十二月初的一个雪雨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父亲的电话账单。我漫不经心地打开,以为又是那个熟悉的数字:48元或者49元。然而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我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5000元。
我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小数点。但数字清晰无误:5000.00元。
这不可能...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上个月底就住院了,这个月1号去世,怎么可能产生如此高额的花费而且他生前连流量套餐都不舍得开,总是蹭家里的WiFi。
我颤抖着点开账单详情,密密麻麻的增值服务项目映入眼帘:至尊会员包月、钻石VIP服务、超级畅听套餐...足足二十多项,每一项都价格不菲。最离谱的是国际长途畅打包,收费1800元,而父亲连护照都没有。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立刻拨通了运营商的客服电话。
您好,这里是运营商客服,非常感谢您拨打我们的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一个甜得发腻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我父亲刚刚去世,他的号码被开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服务,我希望能取消它们,更重要的是,这5000元话费账单有问题。我尽量控制着自己。
先生,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客服的声音依然甜美,但这些服务是您父亲自愿开通的,我们无法为您取消。
自愿我的声音陡然提高,我父亲上个月底就住院了,这个月1号去世,怎么可能自愿开通这些服务
系统显示这些服务是在11月2日凌晨开通的。客服机械地回答。
那天我父亲已经...我哽住了,无法说出去世这个词,那天他根本不可能操作手机!
如果您对服务有疑问,可以联系我们的营业厅,他们会为您处理。客服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背诵台词。
你们这是在推卸责任!我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引来同事诧异的目光,我要投诉!
投诉流程也需要先到营业厅办理相关手续。客服的声音依然甜美得令人作呕,请问还有其他可以帮您的吗
电话被挂断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胸口剧烈起伏。那种甜美而机械的回应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愤怒——他们用培训出来的套话筑起一道墙,把用户的痛苦和愤怒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反复拨打客服电话,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有时是系统正在维护,无法查询,有时是需要您提供更多的信息,更多时候是漫长的等待后突然断线。我的愤怒逐渐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取代,但我知道不能就这样放弃。
周六早晨,我带着父亲的身份证、死亡证明和我自己的证件,来到了离家最近的营业厅。玻璃门上贴着巨大的促销海报:预存话费送手机、新用户享半价优惠。推门进去,暖气扑面而来,与室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营业厅里人头攒动,排队取号机前围满了人。我取了一张号码牌:前面还有27人等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开始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面带职业微笑。他们动作麻利,但眼神空洞,仿佛在执行某种既定程序而非与人交流。墙上的电子屏不断滚动着各种套餐广告,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正哭闹着要买最新款的手机,她的母亲一脸疲惫地哄着。
请A107号顾客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经过两个小时的等待,终于轮到我了。
3号窗口是个年轻女孩,妆容精致,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弧度。
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她的声音和电话客服如出一辙的甜美。
我详细说明了情况,把父亲的证件和死亡证明递过去。
女孩接过材料,表情变得同情,但眼神依然空洞。
先生,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又是这句开场白——但这些服务是您父亲自愿开通的,我们无法为您取消。
我父亲1号就去世了,2号凌晨怎么可能自愿开通服务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系统显示确实是机主本人操作的。她熟练地敲击键盘,眼睛盯着屏幕而非我,如果您有疑问,可以联系我们的电话客服。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是被电话客服支到营业厅来的!现在你又让我回去找客服
女孩的微笑纹丝不动:这是我们的处理流程,您需要按照流程办理。
流程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的流程就是让客户在两个部门之间来回跑
实在不行,您可以到开户营业厅咨询。她补充道,仿佛这是多么有用的建议。
好在父亲当年开户的营业厅还在老地方。我走出大门,冷风刮在脸上,却浇不灭胸中的怒火。四十分钟后,我站在了另一家营业厅门前,这家比之前那家更小更旧,墙上的漆都有些剥落,像老人手上的老年斑。玻璃门上的
XXX通讯字样褪色得几乎看不清,推门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营业厅里弥漫着劣质空气清新剂混合着霉味的古怪气息,角落里那台饮水机咕噜作响,像在消化什么难以消化的东西。
我径直走向唯一开放的柜台。后面坐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油腻的头发紧贴头皮,正用指甲抠着手机屏幕上的污渍。见我走近,他慢悠悠地放下手机,嘴角扯出个敷衍的弧度。
死亡证明带了吗他直接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把材料拍在柜台上。他翻看死亡证明时,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留着不自然的长度指甲,专门用来掏耳朵的那种。这细节莫名让我反胃。
节哀啊。他头也不抬地说,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不过这些增值服务确实是用户本人操作的,系统显示有验证码确认。
放屁!我猛地捶向柜台,震得他茶杯里的茶叶梗跳了起来,我父亲1号凌晨就去世了!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却飘向我身后:那可能是生前预定的服务,次月生效...
二十多项服务五千多块钱我气得发笑,他生前连10块钱的流量包都舍不得开!
空调出风口突然咔哒一响,吹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墙上顾客就是上帝的标语歪斜地挂着,上字的一横已经脱落,变成顾客就是卜帝。
要不这样,他压低声音,指甲无意识地刮着柜台上的划痕,你把欠费缴清,我帮你申请特殊注销...
我盯着他衬衫领口黄渍,突然明白过来——他们在分赃。那些异常账单、那些自愿开通的服务,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死人不会投诉,活人嫌麻烦,中间差额就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我要投诉到工信部。我一字一顿地说。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后面排队的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声音干裂得像枯枝折断。
随你便。他忽然硬气起来,把材料推回来,反正我们有通话记录、有验证码记录。你爸死了,但系统不会死。
这句话像刀扎进我太阳穴。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就在这时,口袋里父亲的手机又响了。我掏出来一看,是条短信:
【XX娱乐】尊敬的VIP用户,您预订的钻石会员包年服务已成功续费,扣款598元。回复TD退订。
这他妈就是你们的系统不会死我把手机拍在他面前,屏幕上的裂痕像蛛网蔓延开来。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抓起内线电话:保安!这儿有人闹事!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两个穿制服的壮汉冲进来。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拽住我胳膊:先生,请你冷静。
我很冷静。
我甩开他的手,我要见你们经理。
经理不在。油腻男快速收起我的材料,下一位!
疤脸保安的手像铁钳般扣住我肩膀。我挣扎时撞翻了展示架,一堆预存话费送油的宣传页雪花般飘落。
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举着手机开始录像。
打人啦!运营商打人啦!我扯着嗓子喊。
这一嗓子像按了暂停键。保安的手松了劲,油腻男脸色刷白。门外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贴着玻璃往里张望。
怎么回事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从里间快步走出,胸牌上写着值班经理。
我整了整衣领,把父亲手机递给他:我父亲去世后,被开通了五千多块的增值服务。现在你们员工叫保安赶人。
经理翻看短信记录时,我注意到他太阳穴在跳动。
油腻男开始频繁擦汗,把那根长指甲藏进了掌心。
王师傅,经理突然开口,上个月15***开头的老年用户异常消费,是你处理的吧
油腻男的后颈瞬间沁出油光。
五分钟后,我被请进经理室。真皮沙发散发着化学品味,墙上挂着的优秀营业厅锦旗金线已经开叉。经理给我倒了杯水,纸杯软塌塌的,像他们一样虚伪的道歉。
系统可能被黑了。他搓着手,最近确实有不少老年用户投诉...
我打断他:我要三件事:一、注销号码;二、退还乱扣费用;三、书面道歉。
空调突然停止运转,寂静中听见打印机启动的嗡嗡声。经理的嘴角抽了抽,像在计算这三个要求会让他年终奖少一位数。
前两项现在就能办。他最终说,道歉信需要走流程...
玻璃门外,油腻男正对着手机低声咒骂。疤脸保安蹲在门口抽烟,烟灰直接弹在地砖上。我忽然觉得无比疲惫——父亲躺在六尺之下,而这些人只关心KPI和提成。
签字时,我看见退款申请表上印着行小字:特殊退款需扣除30%手续费。经理迅速用文件夹盖住了它,但我已经拍下照片。
竟然还有这个我指着那行字。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戴了张劣质面具。最终所有钱款全额退回,包括之前被扣的手续费。
走出营业厅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下,父亲的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
【系统提醒】您申诉的钻石会员服务已取消,退还598元。
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屏幕上父亲两个字。通讯录里这个号码永远不会再拨出,但至少,它不会再被那些蛆虫啃食。
寒风卷着落叶扑来,我按下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刹那,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终于划过脸颊。这次我没去擦——父亲走后,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寒冷。
第二章
真相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父亲临终前那口没吐完的气。我站在十字路口,手里攥着父亲那部已经关机的手机,指节发白。冷风灌进领口,我却感觉不到冷——血管里的愤怒烧得我浑身发烫。
先生,需要打车吗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我面前,司机摇下车窗。他嘴里叼着的烟头在夜色里一明一灭,像某种危险的信号。
我摇摇头,转身走向地铁站。站台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加班到现在的上班族,他们西装革履却满脸倦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像一群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我突然想起父亲退休前也是这样,每天早出晚归,就为了供我上大学。
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坏了。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开关,手指碰到墙上的全家福——去年春节拍的,父亲穿着那件穿了十年的藏青色毛衣,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相框上落了一层灰。
打开电脑,蓝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登录运营商官网,调出父亲号码的详细账单。页面加载时,散热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像极了父亲临终前那台呼吸机的声音。
国际漫游包...午夜剧场VIP...游戏加速器...我一条条往下翻,胃里翻江倒海。这些服务开通时间集中在11月2日凌晨1点到3点,正是父亲躺在太平间的时候。
我点开通话记录,呼吸一滞——凌晨1点23分,有一通长达47分钟的通话,对方号码被隐藏。而流量使用记录显示,当天凌晨有超过20GB的数据传输,地点显示在江东某地。
爸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半夜打长途我对着屏幕自言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是楼下的垃圾桶被风吹倒了。我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汗。
打开搜索引擎,我输入运营商
异常增值服务
诈骗。页面弹出几十条相关新闻,最新的一条是三个月前某论坛的帖子:《家里老人去世后莫名被扣上千元话费》。发帖人叫清风徐来,头像是个戴草帽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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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册账号,私信对方:您好,我父亲刚去世,也遇到类似情况,能聊聊吗
发完消息,我瘫在椅子上。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2:17,父亲如果还在,这时候肯定早就睡了。他总说熬夜伤身,自己却经常在我加班时等到半夜,就为了给我热碗粥。
叮——消息提示音吓得我一激灵。
清风徐来回复得很快:这群畜生又开始了!我这儿有十几个受害者,拉你进群。
两分钟后,我被拉进一个叫讨说法的微信群。
群成员23人,最新消息是张截图——某用户被扣了6800元增值服务费,客服回复和我的遭遇一模一样。
新人也是被坑的一个叫老猫的人@我。
我简单说了情况,群里立刻炸了锅。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像一群被困的蜜蜂:
我奶奶老年痴呆,被开通了8个游戏会员!
我这边更绝,死人还能订外卖!
他们专挑老人和死人下手,因为好欺负...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正要回复,一条新私信弹出来:我是陈晨,做网络安全的,能语音吗
陈晨的声音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技术宅的沉闷,反而清脆得像玻璃珠掉在瓷盘上:小张,我刚分析了你提供的账单,这不是个案,是条黑色产业链。
什么我握紧手机。
黑客入侵运营商系统,专门给老年机和沉默用户开通增值服务。她语速很快,他们专挑不会投诉的人下手。
我喉咙发紧:能证明吗
明天见面说,我查到些有意思的东西。她发来定位,是家叫零点的网吧,下午三点,找穿红卫衣的。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时到了网吧。吧台小哥打着哈欠给我开机,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零点藏在城中村巷子里,空气弥漫着泡面和汗臭的混合味。角落里几个初中生在打游戏,脏话连篇。
借过。一个穿红卫衣的女生挤过来,马尾辫扫过我肩膀。她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手腕上却戴着块价值不菲的智能手表。
陈晨我试探着问。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最里面的包厢:跟上。
包厢比想象中干净,至少键盘上没有黏糊糊的可乐渍。
陈晨从背包掏出三台笔记本电脑,动作利落地接上线。显示器亮起的瞬间,我看到满屏的代码和拓扑图。
看这个。她点开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点,每个点代表一个被坑的用户,红色越深被骗越多。
我凑近屏幕,倒吸一口凉气——红点几乎覆盖全国,最密集处是养老院和医院周边。
他们通过基站信号定位目标。陈晨敲了几下键盘,调出组数据,专挑夜间流量低的号码下手,因为机主要么睡了,要么...
死了。我接上她没说完的话,嗓子发干。
陈晨突然转头看我,眼睛在显示器的蓝光下亮得惊人:你爸的号码有个特征——连续三年每月消费不超过50元,是完美的沉默用户。
她点开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某个服务器机房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时间戳显示11月2日凌晨1:15。
这是运营商外包公司的机房,当时有人在远程操作。陈晨放大画面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用内部权限漏洞批量开通服务,再和SP公司分成。
我的拳头砸在茶几上,可乐罐震得跳起来:这群畜生!
冷静。陈晨递给我瓶冰水,我追踪到他们的跳板服务器在猴子国,但真实IP被隐藏了。
窗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几个小混混骂骂咧咧地走过。
陈晨突然合上电脑:有人来了。
包厢门被猛地推开,是个纹着花臂的网管:207包间检查身份证。
陈晨把U盘塞进我口袋,声音压得极低:明天上午十点,人民广场地铁C口,带这个来。
花臂网管狐疑地打量我们。我递身份证时,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道疤——竟然和昨天营业厅那个保安一模一样。
走出网吧,我绕了三圈确认没人跟踪才敢回家。
电梯里,两个老太太在议论:听说了吗老李头上月走了,这月话费要交两千多,闺女正闹呢...
我死死攥着口袋里的U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父亲的遗像在玄关静静注视着我,嘴角那抹苦笑仿佛在说:算了,别惹事。
不能算。我对着照片说,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洗澡时,热水器忽冷忽热,像极了我此刻的情绪。擦头发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是讨说法群里有人发了段视频。点开一看,是某营业厅监控画面:穿工装的女业务员正往老人手机里偷偷发验证码。
这是我偷拍的!发视频的群友说,他们专挑老人下手,手把手帮他们自愿开通服务!
群里炸开了锅。
突然,我的微信弹出条好友申请,备注是:想知道你爸怎么死的吗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直发抖。通过申请的瞬间,对方发来张图片——是父亲住院时的照片,面色灰白地躺在病床上。紧接着是条语音,点开后只有电流杂音和隐约的...呼吸声
谁我发语音的手在抖。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头像变灰了。
我冲去厨房抓起菜刀,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回到客厅时,发现父亲的手机居然自动开机了,屏幕上是一条新短信:
【系统提示】您订购的往生极乐套餐已生效,扣费9999元。
第三章
追踪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刺得我眼睛生疼——9999元。往生极乐套餐,好一个往生极乐。我盯着那条短信,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将客厅照得惨白,父亲的遗像在那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嘴角的苦笑变成了讥讽。
叮咚——门铃响了。
我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蹑手蹑脚走到猫眼前。楼道感应灯坏了,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
谁我嗓子发紧。
快递。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口罩。
我看了眼手机,凌晨3:17。什么快递会在这个点送刀柄在我掌心硌出深深的凹痕。透过门缝,我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和网吧那个花臂网管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放门口吧。我故意提高音量,装作要开门的样子。
脚步声渐远,我数到一百才敢透过猫眼再看。地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快递。只有一张对折的纸条,边缘参差不齐,像是匆忙撕下来的。
用水果刀挑进门,纸条上打印着一行字:人民广场不安全,改到老钢厂。上午十点。别带U盘。
字迹在U盘两个字上洇开了,像是写字的人手心出了汗。我下意识摸向裤袋,陈晨给的U盘还在。窗外又一道闪电,照亮纸条背面若隐若现的指纹油渍,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数字7和字母Z交叠在一起。
洗衣机突然启动,轰隆一声吓得我差点跳起来。这才想起是预约的洗衣时间——父亲生前设的,每周三凌晨三点,雷打不动。他总说这时候电费便宜。
爸,连你也要吓我吗我苦笑着看向遗像。
闪电再次亮起时,我注意到相框玻璃反射出电脑屏幕的蓝光——我忘了关运营商官网。
冲回电脑前,页面还停留在父亲号码的通话记录。那通凌晨47分钟的神秘通话下,多出了一行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关联号码:7Z******。
7Z...我猛地抓起纸条。背面的油渍在台灯下清晰可辨——正是7Z两个字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我打开搜索引擎输入7Z
运营商代码。第三条结果是个冷门论坛的帖子:《警惕以7Z开头的虚拟号段》。发帖时间:昨晚11点23分。发帖人:清风徐来。
又是他!
帖子内容很短,只有两行字:近期诈骗电话新号段,伪装成运营商内部号码。特征:7Z开头,通话时伴有电子杂音。
我抓起父亲的手机回拨那条神秘通话,听筒里传来机械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手指划过屏幕时,一条隐藏日志突然弹出,只有半秒就自动消失了。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11月1日23:58:37,外部指令注入,来源:7Z8901。
父亲死亡时间正好是11月1日23:42。
电脑风扇突然狂转,机身烫得吓人。我手忙脚乱拔掉电源,余光瞥见窗外有红光一闪——对面楼顶,有个烟头明灭了一下就消失了。
操!我扑到窗边拉紧窗帘,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父亲的手机在这时又响了,是讨说法群里的消息。老猫@所有人:紧急!群里有内鬼!刚刚有三个人退群,都是新加的!
我点开群成员列表,三个灰色头像的微信号已经消失。群文件里多了个加密压缩包,文件名:《7Z内部通讯录.rar》,上传者:清风徐来。
下载需要密码。
我私信清风徐来:密码多少
消息前面出现红色感叹号——对方已将我拉黑。
电脑彻底黑屏了,插上电源也没反应。我踹了主机一脚,转身去厨房倒水,发现水龙头流出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铁锈色。捧起来闻了闻,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门。
水管又锈了...我自言自语,声音却抖得不像话。父亲总说要找人修这个老毛病,一直没来得及。
天蒙蒙亮时,我抱着菜刀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梦见父亲站在太平间里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他转身对我说:儿子,他们改了死亡时间...
惊醒时已经九点二十。我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冷汗。U盘静静躺在茶几上,金属外壳反射着晨光,像只冷漠的眼睛。
老钢厂在城东废弃工业区,十年前就停产了。我换了三趟地铁,又步行二十分钟,沿途不断回头看。秋日的阳光本该温暖,照在生锈的钢架上却只显得惨白。
第三车间门口停着辆共享单车,车筐里有罐喝了一半的可乐。我蹲下假装系鞋带,手指擦过罐身——还是冰的。
陈晨我压低声音喊。
回应我的只有风吹过钢架的呜咽。摸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车间深处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金属工具掉在地上。
我抄起半块砖头,贴着墙往里挪。阳光从破碎的顶棚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钢锭,阴影里似乎蹲着个人。
陈晨我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阴影动了动,站起来的却是个陌生男人。他穿着运营商维修工的制服,帽子压得很低,右手揣在工具包里。
张先生是吧他声音沙哑,陈小姐让我来接你。
我后退半步:她人呢
在更安全的地方。他向前走了一步,工具包发出金属碰撞声,U盘带了吗
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左眼下方有道疤,和营业厅保安、网吧网管的一模一样。
我握紧砖头,突然注意到他的工牌照片是P的,边缘还有没擦干净的痕迹。
陈晨今天穿什么颜色衣服我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红色...卫衣
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工具包拉链的声响,然后是砰的一声——不是枪响,是金属棒砸在钢架上的动静。
站住!他的脚步声在身后穷追不舍。
我钻进纵横交错的钢架迷宫,肺里火辣辣地疼。拐弯时瞥见地上有串新鲜的脚印,通向一扇小门。推开门是段向下的楼梯,霉味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
地下室里,陈晨正对着三台电脑疯狂敲代码。听到动静她猛地回头,红卫衣的兜帽滑下来,露出乱糟糟的马尾辫。
你怎么找到这的她瞪大眼睛。
有人冒充你派的人!我喘着粗气锁上门,上面有个假维修工...
陈晨脸色骤变,迅速拔掉所有网线:该死,他们追踪到U盘了!她指向最右侧的屏幕,上面是段实时传输的数据流,我查到7Z号段的注册公司,叫极乐科技...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陈晨飞快塞给我个移动硬盘:所有证据都在里面,从后门走!
一起走!我拽住她手腕。
总得有人断后。她居然笑了,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记得吗我可是红客。
后门通向一条排水沟,我猫着腰爬了十分钟,出来是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远处警笛声此起彼伏,天空飘起细雨。移动硬盘在我口袋里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回到家已是下午。门口的地垫被人掀开过,我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尖挑起来——下面多了个微型窃听器,沾着些许红色纤维,和陈晨卫衣的材质一模一样。
我若无其事地放下地垫,打开电视调到最大声。浴室镜子上用肥皂写着几个字:查极乐科技法人。字迹正在融化,像是刚写不久。
电脑奇迹般地开机了,但所有浏览器记录都被清空。搜索极乐科技,第一条是半年前的工商注册信息:法人代表赵乐,注册资本1000万,经营范围是殡葬信息化服务。
赵乐...这名字莫名眼熟。我翻出营业厅退款单,在角落找到一行小字:经办人:赵乐(实习)。
打印机突然自动启动,吐出一张纸。上面是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油腻男柜台职员正和穿西装的男人交接信封。西装男的胸牌特写:副总经理
赵乐。
照片底部有行水印:摄于11月1日23:30——父亲去世前12分钟。
手机在这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点开是段10秒视频:陈晨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贴着胶带,眼睛却倔强地瞪着镜头。背景音里有个男声说:硬盘换人,今晚12点,码头17号仓库。
视频最后半秒闪过一帧画面——角落里放着个骨灰盒,上面贴着父亲的姓名和生卒年月。
我死死攥住手机,直到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窗外,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空调外机上,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
父亲的遗像在雷光中注视着我,这次他嘴角的苦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决绝的神情。我取下相框,从背面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父亲的字迹:儿子,如果我出事,去找老周。密码是你生日。
老周是父亲的老战友,退伍后开了家修车铺。我小时候常去那儿玩,他总用满是油污的手揉我头发。
雨幕中,我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我:去哪
城北汽修城。我摩挲着口袋里的移动硬盘,快点,赶时间。
车窗上的雨痕扭曲了街景,霓虹灯在积水里碎成斑斓的色块。电台正在播报突发新闻:...运营商内部腐败案,已有多名高管被带走调查...
司机调大音量:听说了吗这帮孙子连死人钱都赚!
我没接话,低头给老猫发了条加密消息:准备行动,今晚。
发完立刻拔出SIM卡折成两半。
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时,一辆黑色SUV突然加速逼近。后座车窗降下,露出黑洞洞的枪口。我猛地按下司机的头:趴下!
砰的一声,后窗玻璃炸成蛛网状。司机尖叫着猛打方向盘,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夸张的弧线。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父亲常说,老周修车铺的地下室藏着好东西。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十年前军工车间流出来的玩具,足够让一群吸血虫灰烟灭。
第四章
暗影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扇形,却怎么也刮不净倾泻而下的雨水,就像这世上的脏东西,光靠擦是擦不干净的。出租车在汽修城门口急刹,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计价器显示48.5元,这个数字让我想起父亲每月的话费账单。
到了。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我,你脸色很差。
我没接话,把湿漉漉的钞票塞给他。推开车门的瞬间,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照亮汽修城锈迹斑斑的招牌——老兵汽修四个字缺了兵字的最后一笔,像把没出鞘的刀。
巷子里的积水漫过脚踝,冰冷刺骨。老周的店铺在最深处,卷帘门上用红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我按父亲教过的节奏敲门: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
门缝里飘出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老周的身影在昏暗里浮现,他比记忆中矮了半头,左腿义肢摩擦发出咔嗒声——越战留下的纪念。
小张他眯起眼睛,手里还攥着沾满油污的扳手,你爸呢
我喉咙发紧,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水泥地上。周叔,我爸...走了。
扳手咣当掉在地上。老周一把拽我进屋,卷帘门在他身后重重落下。店铺里堆满报废的汽车零件,墙上挂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父亲和老周并肩站在坦克前,笑容灿烂得刺眼。
什么时候的事老周的声音突然老了十岁。
上个月。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他留了这个。
老周的手指在密码是你生日几个字上摩挲,义肢突然咔地弹开暗格。里面躺着一把猎枪,还有一把钥匙,泛着冷光。
还有这个。老周用钥匙打开一个屋子里的保险柜,拖出个金属箱,输入我的生日解锁。箱子里整齐码放着C4塑胶炸药和引爆器,上面贴着泛黄的便签纸:给儿子留的烟花——张建军
2015。
我眼眶发烫。2015年父亲查出冠心病,这些是他偷偷准备的遗产。
你爸最后...痛苦吗老周突然问。
心肌梗塞,医生说很快...我攥紧引爆器,
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老周突然抄起液压钳砸向工作台,火花四溅。狗日的系统!当年在战场上,至少知道子弹从哪来!他喘着粗气,义肢关节渗出机油,现在连杀人的是谁都他妈不知道!
窗外雷声轰鸣。我打开移动硬盘,陈晨标记的码头平面图在屏幕上亮起。17号仓库被红圈标注,旁边写着:骨灰盒信号源在此。
我需要借辆车。我说。
老周扔来串钥匙:后院那辆金杯,套牌。他顿了顿,后备箱有惊喜。
掀开后备箱的瞬间,我差点笑出声——父亲年轻时改装的信号干扰器,外壳上还贴着我幼儿园得的贴纸。
老周拍拍机器:充满电了,能瘫痪方圆五百米所有电子设备,够你放场烟花。
雨越下越大。我系安全带时,手机突然震动。是讨说法群里的视频通话请求,发起人:老猫。
画面里老猫满脸是血,背景像是某间地下室。小张...别来码头...他声音嘶哑,他们抓了陈晨当诱饵,真正的交易在...
枪声。画面剧烈摇晃后黑屏。最后闪过的一帧里,我看见了油腻男柜台职员的脸。
方向盘在我掌心打滑。父亲的引爆器在副驾驶上泛着冷光,弹匣压着张便签——老周的字迹:你爸常说:有时候得先开枪,再讲道理。
码头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我把车停在废弃集装箱区,干扰器显示屏亮起绿灯:已屏蔽7个监控探头。
我把C4炸药藏在雨衣内侧——父亲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17号仓库铁门虚掩,里面传来断续的说话声。
我贴着墙根挪动,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透过门缝,看见陈晨被绑在椅子上,嘴巴封着胶带,右眼肿得睁不开。
硬盘呢油腻男的声音。他今天换了西装,领带上别着枚金闪闪的7Z形领针。
阴影里走出个穿风衣的男人,手里把玩着骨灰盒——父亲的照片正对着我笑。
别急,风衣男声音像砂纸摩擦,我们的客人到了。
我浑身血液凝固。他们早知道我会来。
进来吧,小张。风衣男突然转向门口,还是该叫你...刺客43号
推门的瞬间,我按下干扰器开关。灯光骤灭,仓库陷入黑暗。枪声响起,子弹擦着我耳朵打在铁门上,火花照亮了风衣男的脸——是营业厅那个值班经理。
你爸死前也在查我们。他在黑暗里说,可惜老人家心脏不好。
我扑向声源,C4炸药从雨衣里滑出。陈晨的椅子突然倒地,她挣扎着用鞋跟敲击地面——摩斯密码:东侧出口清空。
游戏该结束了。风衣男冷笑。应急灯亮起的刹那,我看见他举枪对准陈晨后脑。
枪响。但倒下的却是风衣男——老周站在门口,猎枪冒着青烟。
当年老子在丛林里狙越南鬼子,他啐了一口,你这距离跟贴脸没区别。
油腻男想跑,被陈晨伸腿绊倒。我扑上去把他按到地上,一把扯下他的7Z领针,眼前浮现出串数字:20151101——父亲死亡的日期。
警笛声由远及近。老周把猎枪塞回义肢暗格:我老了,该去自首了。他摸摸我的头,油污混着雨水蹭在我脸上,替你爸看着你一下子真的长大了...挺好。
陈晨撕下胶带,第一句话是:硬盘里的证据自动上传到云端了。她咳嗽着指向风衣男的尸体,他手机里有份名单,全是收黑钱的运营商内鬼。
我捡起父亲的骨灰盒,塑料外壳上有道裂痕——里面藏着个微型摄像头。陈晨接过查看,突然倒吸冷气:11月1号23点41分的录像...你爸是被注射药物诱发心梗的!
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我抱紧骨灰盒,父亲的笑容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那个总说吃亏是福的老实人,原来早就发现了足以送命的秘密。
警车包围仓库时,陈晨突然拽住我:赵乐跑了。她调出手机监控——油腻男趁乱开走了我的金杯,车牌识别显示目的地:机场。
让他跑。我按下手机引爆键。远处传来闷响,火光映红雨夜。
老周在后备箱装的不只是干扰器,还有父亲留下的最后礼物。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父亲坟前。骨灰盒里装着风衣男的领针和油腻男的工作证,墓碑上摆着当日报纸头条:《XX通讯高管涉谋杀被捕,诈骗集团利用7Z号段敛财上亿》。
陈晨默默递给我一部手机,屏幕上是封未发送的邮件:
儿子:
如果看到这封信,说明我查对了。7Z号段根本不是正规服务,是他们在死人身上捞钱的工具。我录下了证据,藏在...
——永远爱你的爸爸
邮件时间戳:11月1日23:40。父亲在心跳停止前一分钟还在试图保护我。
雨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墓碑的新土上。我掏出父亲的老手机,最后一次按下开机键——屏保是我们去年在颐和园的合影,他穿着那件藏青色毛衣,笑得像个孩子。
通讯录里儿子的号码下,有条未发送的语音消息。我颤抖着点开,父亲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
...生日密码是反向的...地下室...
远处传来引擎声。陈晨开着她那辆改装SUV停在路边,车窗降下:刚收到消息,赵乐在机场厕所里自杀了——咬碎了7Z形状的毒胶囊。
我摩挲着手机屏幕。父亲最后的话,或许指向他留给我的最后线索。但此刻,我只想记住他活着时的样子——那个会为我熬夜热粥的普通人,那个在世界的恶意面前,依然选择正直的傻瓜。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抬手遮住眼睛,泪水终于决堤。
第五章
法庭
法院门口的台阶像一把铡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青灰色。
我站在第三级台阶上,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老百姓打官司,就像蚂蚁告大象。
大理石台阶反射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陈晨递来的墨镜在我手里捏出了汗。
证人名单确认了吗陈晨今天穿了件黑色西装,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连耳钉都换成了最朴素的银质小圆点。
我点点头,拇指划过平板电脑屏幕。名单上第三个名字让我的胃部抽搐——赵明,XX通讯技术总监,那个在监控录像里给父亲注射药物的男人,现在居然以专家证人的身份出庭。
法警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金属门把手上的国徽硌得我掌心发疼。
走进法庭的瞬间,冷气混着木质座椅的霉味扑面而来。旁听席上坐满了人,有记者举着相机,有穿着运营商制服的员工,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讨说法群里的受害者代表。
全体起立!
审判长入席时,法槌敲击声像子弹上膛。
我注意到他法袍袖口露出的腕表——和赵明手上那只是同款,都是价值六位数的进口货。
现在开庭审理张小强诉某通讯集团技术总监涉嫌诈骗、故意杀人一案。
我的律师站起身,西装裤线锋利得像刀刃:法官大人,我方申请将本案定性为诈骗集团犯罪,追加被告人赵明涉嫌故意杀人的指控。
旁听席一阵骚动。
赵明的律师——一个梳着油头的胖子——立刻跳起来反对:对方律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污蔑我的当事人!
审判长敲槌:肃静!原告方请出示证据。
我打开投影仪,父亲手机里的视频投在法庭大屏幕上。画面里,赵明戴着医用手套,将针管刺入父亲手臂。时间戳显示:11月1日23:41:29。父亲最后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你们...篡改死亡时间...。
视频结束的瞬间,法庭死一般寂静。我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这能证明什么赵明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金牙,视频可以伪造,声音可以合成。再说,死者本来就有心脏病。
陈晨猛地站起来:我们有医院原始记录!死亡时间被系统篡改过!
审判长皱眉:技术问题请专家证人发言。
赵明整了整领带走上证人席,袖扣闪着冷光:XX通讯的系统绝对安全,不可能被篡改。他转向陪审团,反倒是原告方黑客朋友的手段...值得怀疑。
我攥紧拳头。这个畜生居然倒打一耙!
陈晨在桌下踢了我一脚,递来一张纸条:别中计,看U盘。
插上U盘,我调出第二段视频——赵明在服务器机房输入指令的画面,时间戳11月1日23:58:37,屏幕上清晰显示着死亡时间修改成功的弹窗。
这...这是栽赃!赵明额头渗出油汗,金牙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我的律师乘胜追击:法官大人,我方申请当庭演示7Z号段的诈骗流程。
审判长点头同意。
陈晨接过电脑,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大屏幕分成两半:左边是运营商后台系统,右边是模拟的老人机界面。
请看,当目标号码在凌晨拨打7Z开头的虚拟号段...陈晨点击拨号键,右边手机立刻弹出恭喜中奖页面,系统会自动开通高额增值服务,而机主根本不知情。
旁听席炸开了锅。一个老太太颤巍巍举起缴费单:我老伴植物人三年了,上月话费八千多!
法槌连敲三下才恢复秩序。审判长转向赵明:被告方有何解释
赵明的律师突然抛出一叠文件:我的当事人是奉命行事!这些是XX通讯前CEO李国强的亲笔指令!
文件在法庭上传阅。我死死盯着那页抬头印着金龙标志的公文:关于沉默用户价值挖掘的指导意见,落款日期正是父亲死亡前一天。最下方有行手写小字:必要时可采取特殊手段——李国强。
李国强现在何处审判长问。
失踪了。法警回答,昨晚从私人游艇上坠海。
旁听席传来嘘声。我看向陈晨,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休庭铃响起时,我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
走廊尽头,赵明正和几个运营商高管窃窃私语,看到我立刻散开。有个穿灰西装的矮个子故意撞了我一下,往我口袋里塞了张纸条。
洗手间隔间里,我展开皱巴巴的纸条:你爸没告诉你密码是倒过来的生日。城东报废车场,今晚8点,一个人来。
纸条背面用透明胶粘着个微型存储器,里面是段音频文件。
父亲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地下室有备份...密码是...
陈晨的短信突然弹出:小心调虎离山!赵明助理刚订了去泰国的机票。
我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脸上。镜子里的我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像极了父亲最后那张病床照片。
下半场开庭,审判长直接宣布:鉴于案情重大,本案将移交更高一级法院审理。休庭!
法槌落下的瞬间,赵明对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的律师凑过来假笑:年轻人,适可而止。你爸的抚恤金我们可以谈...
我抄起桌上的矿泉水瓶砸在墙上,塑料瓶炸开的巨响让全场静默。我要的不是钱,我一字一顿地说,是你们这种吃人血馒头的人的命。
走出法院时,夕阳把云层染成血色。陈晨递给我一个追踪器:赵明车上装的,信号往城东去了。
果然是调虎离山。我冷笑,你盯机场,我去会会他们。
陈晨突然抓住我手腕:你爸留下的密码...会不会是...
我们同时掏出手机。我的生日是19900512,倒过来就是2150099。陈晨迅速输入这串数字,父亲加密的云盘瞬间解锁。
里面是上百个视频文件,每个都标注着受害者的姓名和日期。最早的一个拍摄于五年前,画面里年轻的赵明正在教营业员如何给老人手机偷偷开通服务:专挑儿女不在身边的,死了的最好...
最后一个视频拍摄于父亲死亡当天。镜头剧烈晃动,父亲喘息着说:他们发现我了...证据在...画面突然黑屏,只剩下一串GPS坐标。
导航显示那是个废弃的印刷厂,离城东车场不到两公里。
我和陈晨对视一眼,同时拨通了不同号码——她打给刑警队长,我打给老周。
我挂断电话,看向后视镜——有辆黑色轿车从法院跟到现在,车窗贴着单向膜。
陈晨突然猛打方向盘,SUV甩进小巷。她从手套箱掏出手枪上膛,动作熟练得让我心惊:红客联盟的必修课。她咧嘴一笑,露出虎牙。
后视镜里,黑色轿车撞翻垃圾桶停了下来。穿灰西装的矮个子钻出车门,举起的东西在夕阳下反光——
不是枪,是手机。
小心!我扑向陈晨。
几乎同时,车载系统突然黑屏,音响爆出刺耳的电子噪音。SUV失控撞向围墙的瞬间,我看清了那人手机上的图案:一个血红的7Z。
安全气囊砸在脸上的感觉像被父亲的老拳击中。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听见陈晨在拨号:...请求支援...嫌犯使用电磁脉冲武器...
黑暗中有个声音在笑,和父亲手机里那段电流杂音一模一样:游戏才刚开始...
第六章
初心
我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阳光刺眼得像是要把人灼穿。
风卷着几片枯叶擦过脚边,远处传来几声汽车喇叭的刺耳鸣响,像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嘲笑。
赢了。
可我的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把沙子,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法官的法槌落下时,赵明那张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晃了晃,最后定格成一种近乎荒诞的冷笑。
他被法警押走时,甚至回头对我做了个口型——没完。
陈晨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指冰凉,却莫名让我回神。
小张,那位警官说得没错,你做得很棒。她的声音轻快,像是刻意在驱散某种阴霾。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得像是冻住了。谢谢,我低声说,没有你,我走不到这一步。
陈晨没接话,只是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滑下来,打湿了我的掌心,冰凉的感觉让我稍稍清醒。
接下来呢她问,目光落在我身后法院高悬的国徽上,总得有个打算。
我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那股灼烧感。
我想做点什么,我说,不只是为了我爸……还有那些被坑害的人。
陈晨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比如
网络安全。我攥紧了水瓶,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那群人渣能逍遥法外,就是因为大多数人根本不懂他们怎么下手的。
陈晨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像是能穿透我的皮肉,直接钉在骨头上。半晌,她忽然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行啊,算我一个。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楼道里的感应灯依旧时灵时不灵,我摸黑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推开门,屋内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夹杂着淡淡的灰尘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父亲生前养的那盆,早就枯死了,可味道却像是渗进了墙壁里,怎么也散不掉。
我没开灯,径直走到父亲的遗像前。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相框上镀了一层惨白的边。照片里的父亲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旧毛衣,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
我伸手擦了擦相框上的灰,指尖触到玻璃的冰凉,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用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的感觉。
爸,我低声说,我赢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我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三支香,点燃,插进香炉。青烟袅袅上升,在月光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我会继续走下去,我说,直到那些人再也害不了人为止。
三天后,我和陈晨租了一间狭小的办公室,位于城西一栋老旧的写字楼里。墙皮剥落,空调嗡嗡作响,像是随时会罢工。陈晨蹲在地上组装服务器,马尾辫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搞定!她猛地一拍机箱,得意地冲我扬了扬下巴,这套系统可比运营商的防火墙强多了。
我走过去,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流,忽然有些恍惚。几个月前,我还是个只会用手机查话费的普通人,现在却要亲手搭建一个对抗黑产的系统。
资金不够,我说,目前只能接一些小案子。
陈晨耸耸肩,把棒棒糖咬得咔咔响:怕什么先从‘讨说法’群里那些受害者开始,免费帮他们查账单。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话费单,指节泛白。
请问……她的声音颤抖着,你们真的能帮我查清楚吗我老伴走了三年了,这个月的话费突然多了两千……
我和陈晨对视一眼。
能,我站起身,接过那张皱巴巴的账单,我们一定能。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我们白天接案子,晚上分析数据,困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轮流眯一会儿。
陈晨的技术派上了大用场,她甚至黑进了几个地下黑产的通讯频道,截获了不少交易记录。
看这个,某天深夜,陈晨突然指着屏幕叫起来,‘极乐科技’换皮了,现在叫‘永生服务’,还是那群人在操作!
我凑过去,屏幕上是一串加密的聊天记录,其中一个ID格外刺眼——7Z_Admin。
他们没死绝,我咬着牙说,只是躲得更深了。
陈晨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急促的声响:要不要通知警方
我摇摇头:证据不够,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们跑得更快。
陈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那我们就陪他们玩玩。
她的眼睛在屏幕的蓝光下亮得惊人,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野兽。
一个月后,我们的网络安全工作室竟然上了本地新闻。标题很夸张——《民间黑客勇揭通讯黑幕,半年为受害者追回千万损失》。
记者把我描述成一个为父报仇的天才程序员,而陈晨则成了神秘的红客女侠。
太扯了,陈晨边吃泡面边吐槽,我哪来的‘女侠’气质
我笑了笑,没接话。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以为结束了游戏才刚开始。——7Z】
我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屏幕突然一闪,短信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怎么了陈晨问。
我摇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没什么,垃圾短信。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血红色的痕迹。
我知道,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但至少,我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