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沈芷衣死在了陆言为她亲手栽种的梨园中。这一年她二十五岁。三月正值春意盎然之际,满园梨树一夜间挂满了洁白无瑕的梨花。梨花是沈芷衣最喜欢的花。连同她这辈子给陆言的爱一般洁净无瑕。
闭眼之际,沈芷衣窥见了19岁的自己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地砖上。娇羞的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那时的自己满心满眼都是陆言,丝毫没有注意站在暗处早已哭红了双眼的母亲,与总是舒展不开眉头的父亲。
十八岁的沈芷衣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不少京中才子权贵心仪的人儿。尚书府的公子也有意娶她进门。本该风光无限的她偏偏对从西北回来探亲的陆言动了心思。
陆言生在长在西北与京中的追求文雅的公子哥们很是不同,他就像西北的狂风一样凛冽,又有着广阔土地上才能孕育出来的豪迈。
沈芷衣与他相识的第一眼是有些厌烦的。那时也是正值三月京城郊外的梨花开了她带着丫鬟赏花。回城的路上,她的马车陷进了泥潭里难以拔出。没办法她只得下车行走。陆言骑马从她身边经过,他平日里在西北纵马惯了,一时忘了这是京城。在城中被母亲拘了几日早已忍耐不住。今日趁着母亲忙着应付客人,只身一人骑着马跑到了郊外。
马蹄狂奔溅起的泥土沾了沈芷衣的一身,连同她手里拿了一路的一枝梨花也没能幸免。丫鬟枝枝气不过大声骂道:没长眼呀!陆言听见后面声响,忙牵了缰绳掉头。待到两人面前停下,看见沈芷衣的衣裙上都是泥点后,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住,要不我赔你一身衣裳吧。
沈芷衣淡淡的说:不用了。说话间丢掉了手里的桃花,原本洁白无瑕的花瓣上只沾了几处泥点,这下是彻底脏了。
这株梨花是沈芷衣亲手选了开的最盛的那一棵树,又挑了最美的那一枝摘下准备回家送给母亲,母亲最近为了哥哥被贬之事很是操心,沈芷衣想将这枝梨花献给母亲逗她开心。只是这梨花脏了,沈芷衣也歇了这心思。
一声闷雷炸响天空,雨点眼见就要砸了下来。陆言开口提议道:我送你一程,快上马吧。
沈芷衣有些犹豫,毕竟是一个陌生男子同骑一马有些不妥。见她半天没有回应,陆言又催了催:再不上来我走了阿。枝枝着急的看向自家小姐,开口劝说道:小姐,上马吧。淋雨着了凉夫人又该担心了。不由她在犹豫。
陆言伸出手一把将沈芷衣拉上马,马背上沈芷衣紧绷着身子刻意的与他保持距离。只是马背上颠簸,光扶着马背身子不稳随时都可能掉下去。雨水不由分说的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陆言将缰绳拉的更紧,马儿也跑的飞快。马背上沈芷衣紧紧的和陆言挨在了一起。沈芷衣的心跳的好快,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到了家门口,陆言在不远处将她放下。沈芷衣正欲开口同他道谢,他将身上的披肩披到了她的身上。没有言语,只低声唤了一声马儿便离去了。
一连好几日,沈芷衣都没有出门。那夜淋了雨第二日就染了风寒。母亲担忧忙唤了府里的大夫把过脉开了药方,又细细的叮嘱了她这几日在家中好生休养。待母亲走后,她将那件洗净了的披肩挂在床头,盯着入了神。又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宽阔的背膀。待回过神来后,沈芷衣又慌忙的将披肩收起试图掩盖掉刚才自己荒唐的想法。
枝枝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房门见自家小姐脸上一片绯红,忙上前担忧的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脸好红,赶紧叫大夫过来瞧瞧。沈芷衣忙寻了个理由说自己是太热了闷的。枝枝信了,少女有了她自己的心事。
哥哥沈境洗清了身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沈府一扫多日的阴霾。这日沈境兴高采烈的来到沈芷衣的院中告诉她自己结交到了一个好朋友。见哥哥谈起这位好友时,脸上的神色。沈芷衣心里为哥哥感到高兴,这段时日很久没有见自家哥哥这般展露笑颜。
第二日沈境特意为妹妹在母亲那求了情,得了母亲的允后接她一同出门踏青。今日沈芷衣着了一身男装,一双杏眼清眸流盼。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陆言一身紫衣长袍早已等候在外等候多时。沈境撩开帘子两人行过礼后邀他上了马车。车厢内狭小,沈芷衣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
沈境热情的对陆言介绍起自家妹妹。沈芷衣轻轻的行了个礼,他抬眼笑着看向沈芷衣。那眼神太过锐利,像是要将眼前这个小人儿的心事看穿。沈境没有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只一个劲的在好友面前吹嘘起自家妹妹。说到那动情之处时,讲到妹妹不久后将要定下的亲事,一时有些唏嘘不已。
沈芷衣听见哥哥在陆言面前提起自己和傅明哲的亲事,虽是两家私下早已通过消息但终究还没有正式上门提亲,作不得数。忙开口拦住哥哥的话头,娇嗔的轻磕了两声。陆言一路上很安静,沈境说时他就坐在那安静的听着,偶尔笑着回应两句。听见沈境说到她的亲事时,一直把玩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
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么大福气。
沈境兴奋的说:陆兄,这人你也认识正是尚书府的傅明哲阿。
陆言听到这话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笑了笑说:好一对璧人。
沈芷衣听得这话时,心中满是酸涩。眸光也黯淡了几分。心里暗自嘲讽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下了马车,沈芷衣也有意与陆言保持距离。
傅明哲今日也约了三两好友一起到此地踏青赏玩,远远的他就看见沈境一行人。顾不得身后的好友快步追了上去。几人行了礼,傅明哲就焦急的开口问询:芷衣妹妹,听母亲说你前几日染了风寒好些了吗我本是想去府上看你,又怕扰了你休息。沈芷衣笑着温声答道:无碍,休息几日便好了。友人见傅明哲那模样,笑着打趣:你这是见色忘友。
春日的微风拂过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2
陆言从小生长在西北。他的父亲勇定大将军在这一年的战争中身亡了。那个他从小崇拜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战败了,生前威风凛凛的受万人敬仰的大将军死后却是是遭百姓唾骂。平日热闹的将军府,再无人登门。母亲在父亲的棺椁前,叫他起誓这辈子不再踏入朝堂。悲痛之余,母亲带着他回了京城。官家特赐下了府邸和爵位。年纪轻轻的陆言这时已是陆侯了。外人皆称天子圣心,只有陆言和母亲知道,是父亲用命换了母子二人平安回京。
遇到沈芷衣的那晚,他的心中又想起了在西北与父亲一同纵马驰骋疆场的情景。没有注意到路边的小姑娘。待他醒过神拉紧缰绳时已经晚了。泥土溅了小姑娘一身,原本的一袭白衣因为他被染的满身淤泥。她的小脸上明明满是对他的不悦,但还是强装大度的没有追究。手里的那株梨花被她似赌气一般丢在地上。马背上小姑娘有意与他保持距离,真怕她摔下马陆言只得让马儿跑的飞快。小姑娘像是怕了,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裳肌。
下马之时,姑娘原本白色的纱衣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肌肤上雪白的肌肤上,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向来对人冷漠的他,自己也不知怎么忍不住为她披上披风。
沈境是他怀有目的靠近的。沈境总向他提起自己的妹妹
,陆言就静静的听着。沈境说妹妹最是喜欢梨花。说妹妹小时候欺负了不少京中的小姐公子,被母亲拉着上门道歉了好多回。妹妹最喜欢吃桂花糕,平日里母亲拘着她不让她吃太多甜食,她就私底下求沈境给他带回家中。
陆言仿佛看到了小姑娘张牙舞爪欺负人的模样。
陆言主动提出邀沈境出门踏青,还特意同他说可以把妹妹一同带上。沈境本有些犹豫,陆言对他说小姑娘正是贪玩的年纪整日闷在家里憋坏了。沈境听着觉得很是有道理点头应下了。
到了出游之日果然看见小姑娘也一同前来了。小姑娘同他行了礼后乖巧的坐在一旁。一身男装衬得她更加娇小。听见姑娘快要定亲后,陆言的心里有些失落。听到是尚书府家的傅明哲后最后一丝幻想也没了。陆言的心里有些苦涩,他现在这般哪里又配的上太师府的千金。京中的世家大族谁不清楚他陆言就是圣上放在京中的一块牌子,用来警示他们。这辈子注定是翻不了身只能留在京中做个贪图享乐的侯爷,稍有所动作便会引来杀身之祸。看见沈芷衣同傅哲明站在一起说笑时,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3
京中最近不算太平,勇定大将军的死因在朝堂上又被人提起。不知是否有人刻意放出消息,京城的百姓最近都在讨论此事。枝枝也同沈芷衣说起街上听来的传言。说勇定大将军是被人陷害所杀。沈芷衣听到这个消息时,父亲在府中大发雷霆勒令哥哥沈境与陆言保持距离。一时间陆言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避之不及。
沈芷衣又将压在柜底下那件披风取出,四下无人之时用指腹细细的感受着披风的纹路。十八岁的少女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她让丫鬟枝枝扮作自己,她趁着夜色悄悄从狗洞爬出了太师府。沈芷衣打听了关于陆言的所有消息,知道他这几日豪掷千金夜夜留宿在天香阁头牌柳青青的房里。沈芷衣披着那件黑色披肩来到天香阁门口时还没踏进门便被门口的婆子给拦了下来。她点名了要找陆言,婆子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忙唤人去通知了陆言。
陆言听到小厮说门口有位姑娘找他时有些诧异,他想不到这时谁会来找他。小厮带沈芷衣来到三楼的包房门口时,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沈芷衣的脸一下子红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推开门一眼看见陆言的衣襟敞开,柳青青靠着他。陆言抬头看见沈芷衣时眼里有片刻慌乱,冷冷的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沈芷衣不知怎的眼里就起了一层薄雾,竟落下泪来。钻狗洞时有些心急没看清狠狠的摔了一跤,一路上也没觉多疼。这下沈芷衣只觉得周身疼,疼的她再也忍不住小声的抽噎起来。
陆言彻底慌了,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女人站起身来。这时的陆言周身散发出一股危险可怕的气息,柳青青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了二人。沈芷衣扯下身上的披风,丢在了陆言的怀里。语气有些哽咽的说:你的披风还给你。陆言拿着披风有些手足无措,他试着开口哄道:别哭了是谁欺负你了。说话间眼角的余光瞥到沈芷衣手腕上的擦伤,心里的火气是怎样也压不住开口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沈芷衣被这话问的有些愣住,一时忘了抽噎。抬眼望向陆言,小眼睛红红的,头发上还沾着些草屑看起来可怜极了。烛火下,两人对视相望。沈芷衣还能闻到陆言身上的酒气,鼻头微微的皱了皱。许是男人的气势太强,沈芷衣不禁后退了两步。陆言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他终究按耐不住拉过沈芷衣,紧紧的抱住。
沈芷衣只感觉心跳都停了,她的头正好埋在陆言的颈脖处。喉结上下滑动间,沈芷衣慌了心神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颈陆言吃痛将她放开。
你疯了。沈芷衣错愕的说。
陆言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又坐到桌案前闷头喝酒。看着他那般落寞的模样,沈芷衣的心里被揪紧。她想为他做点什么。两人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这鸿沟有太师府,有尚书府甚至还有上面那位。像一张巨大的网,罩的陆言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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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沈芷衣回到家时,家里的烛火通明。全家人都在等她,枝枝跪在正厅里不停的向太师磕头求他饶了小姐一回。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对她用了家法并且罚跪祠堂。哥哥沈境和母亲不停的在一旁求情。沈芷衣明白父亲的难偌大的太师府只要被抓住一点把柄,暗处的无数条毒蛇就会撕咬上来。
在祠堂里,沈芷衣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晕了过去。她身子骨不好,这一下是彻底的病倒了。父亲眼里满是对她的失望。她用自己的性命要挟,换了陆言能出京的机会。
暗卫来报太师求见时,陆言眼里的眸光暗了暗。平日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在面对他时只是一个爱女心切的老父亲。不知太师在背后怎样一番周旋,竟真让他有了出京的机会。西北边境的鞑靼多次杀掠边境百姓,官家大怒。封了朝中武将周青做大将军出征西北。朝中就有官员上奏,陆言对鞑靼的作战最为熟悉特派他一同出征。由于他身份特殊官家犹豫再三在多方的干涉下最后还是派他一同出征西北。
陆言违背了自己在父亲棺椁前起下的誓言,他本以为回京后自己能同母亲一起安静的生活,怎料想要暗害他的人一波又一波,府中竟如那筛子般,全数是朝廷安插的眼线。陆夫人心疼儿子,自也知道这是儿子唯一能捉住的机会。私下里偷偷送他了父亲生前留下培养的一批死士给他。陆言大惊,养死士可是重罪。父亲是早已料到他会有今日这般处境。
陆言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离他出征还有半个月。他去太师府探望了沈芷衣。一向对陆言热情的沈境怨他害了自家妹妹对他冷了脸
。太师的眉头皱起,沈夫人更在一旁红了眼眶。陆言见到沈芷衣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原本他有好多话想要讲与她听。数日不见,本就瘦弱的姑娘,脸上透着一股病态的白。手腕细的如骨架一般。陆言开口只说了一句:多吃点。
沈芷衣开心极了。知道她马上就要出征,特意求了平安符送给他。小心翼翼期待的问:你会给我写信吗陆言别过头不敢在看她。
他这番去西北,没了退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沈芷衣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亲手将自己喜欢的人送上战场,但看着眼前依旧沉默寡言的男人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亮光。阳光下,沈芷衣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意说:一路平安。
陆言沉默一番后还是开口对她说:珍重。决绝的转身离去。紫色的衣袍划过沈芷衣的手臂,她迫切的张开双手想要捉住,但终究只是徒劳。陆言走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人知道他是否会回来。
5
沈芷衣往西北写了无数次信最终都石沉大海。父亲和母亲拗不过她,原本与傅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哥哥沈境不忍见她这般日夜消沉,骗了父亲母亲回乡探望带她去了一趟西北。
不知是这趟西北行还是遇到陆言的那一天起,就此改变了沈芷衣的一生。
就快要到西北边境的路上,沈芷衣撩开了车帘。一望无际的广阔荒漠,漫天的黄沙。人在大地面前显的那般渺小。她久久不能回神,还是哥哥开口同她说话才将她唤过神来。沈境问她是不是你想象中的西北,妹妹你不该如此的。说罢摇了摇头。
沈芷衣离陆言越来越近。到了城中,沈芷衣才明白什么叫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沿街乞讨的百姓,又有那母亲抱着孩子绝望的哭喊着求人给口吃的。也有那瘸腿的男人双眼无神的靠在街边的土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芷衣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她不可置信的问沈境:这些都是无辜的百姓,朝廷不管吗。
沈境有些嘲讽的说:战争自古以来苦的都是两方百姓。
沈芷衣在城中停了下来,她告诉哥哥自己不去见陆言了但她也没有回京城。哥哥问她都到这儿了为何又不见。沈芷衣笑着说:现在我与他感受着同一阵风,共饮一江水已经足够了。况且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哥哥见妹妹的眼里又有了昔日的光芒,没在阻拦她。哥哥还有公务缠身,再三的叮嘱后哥哥先行回京了。对外谎称她回了陇南外祖家。
沈芷衣留了下来,哥哥将她托给了故人的保和堂里。沈芷衣在闺中时,学过一些简单的医术,在这里倒也派上了用场。她扮作男子,出入在城中为人简单的看诊包扎。由于城中的伤患过于多,她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后来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保和堂来了位心善的沈公子,可以免费为人包扎处理伤口。
在城中她结识了一位当地的好友顾恒。顾恒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知道她是个女子。顾恒第一见沈芷衣的时候,沈芷衣正在保和堂里找大夫寻一味叫三七的草药。老大夫一脸无奈的同她讲这药现在整个西北都稀缺早就已经用完。顾恒正是个药商,听到这话笑着说自己能找到。两人就这般相识了。
顾恒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商人重利。许多有钱的商人战事开始就逃离了这里,顾恒的爹死在了鞑靼人的刀下,他痛恨鞑靼人也深爱这片他生长的土地所以留了下来依旧为当地的百姓在外寻药,只是他早已不在牟利,而是用自己的力量换取城中百姓多一点的生机。
一口京城口音的年轻公子愿意留在这偏远贫瘠之地。顾恒心里佩服,后为她寻药一来二往之间两人这般相熟起来。沈芷衣私底下一直在打听前方战场上的消息,这里离战场近有什么消息她都能第一时间得知。知道他在的军队打了胜仗她开心,知道败了后有人受伤又担心的几日合不了眼。沈芷衣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陆言在军举步维艰,士兵们都瞧不上他是叛徒之子大将军周青更是对他冷眼相待。战场上,他几次提出的建议都被周青直接否决,并且多加言语上的嘲。陆言知道自己只能忍,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沈芷衣寄给他的信。信他都有收到,并一封封收好压在自己的箱底。信里,沈芷衣说她与傅明哲的婚事取消时他高兴的像个孩子般在铺上打滚,只觉心跳好快。冷静后又有些悲伤,自己没能力陪在她左右心疼她错过了一个好的归宿。信里说郊外的梨花又开了真的好美,她最喜欢的便是梨花。陆言在心中暗暗发誓待他有朝一日若能回到京中定要为她栽上满园的梨花。战场死了太多人,有时夜晚他梦到好多死去的人,有战友也有敌人。他分不清梦里梦外只害怕自己就这般死了没能在看她一眼。
日日夜夜的厮杀下,周青终于认可了他,士兵们也真心佩服起陆言。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样子,常常让身旁的战友恐惧。他的身上有数不清的刀伤,最严重的一次一根箭插进了他的胸前,倒下的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郊外那个对他满脸不悦的女子,此刻他只想伸手将那掉落在地上的梨花擦干净还给她。军中的大夫说他命大,如果在偏一点神仙也救不活他。陆言知道他又欠了沈芷衣一条命。沈芷衣送他的平安符里缝着的那枚小小玉佩救了他。这是一块只有一半的玉佩,另一半在沈芷衣身上。他一直将这平安符包放在胸口,这样他就好像能感受到沈芷衣就在他身边听他的心跳一起活着。
这日为了庆祝打了一场胜仗将鞑靼士兵击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周青特意让他带着几位立下战功的士兵一同进城喝酒放松一回。陆言同几位士兵喝的都有些多了,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沈芷衣在他眼前,只是是一身男装的沈芷衣。
沈芷衣这日正好同顾恒一同收药回来,一路舟车劳顿顾恒提出要请她喝酒吃饭。她应下了。原本沈芷衣是不饮酒的,但来到西北后她也学会了喝酒,两人坐下对饮一番。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只一眼沈芷衣就看到了陆言,慌忙别回头去怕陆言看见自己。眼泪落下泪来,顾恒忙问她缘由,她只说自己有些醉了起身告辞。待顾恒走后,她又悄悄回到了饭店,这时陆言已经有些喝多了,几位一同来的士兵都已经喝的不省人事趴在桌上。
沈芷衣扶起他进了房间,喝多了的陆言与平日那般冷漠的有些不近人情不同。他很乖,像小朋友一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沈芷衣哄着他脱了鞋袜衣裳在床上躺下。摸着他下巴细细的胡茬感受到他的呼吸。沈芷衣捂住嘴怕自己的哭声惊扰了他。陆言瘦了很多,脸颊两边都已经瘦的凹了进去,侧脸上多了一道细细的伤疤。
陆言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见到了沈芷衣,沈芷衣比之前有肉一点了,原本脸上有些病态的白皙肤色变的深了一点儿但还是很白。她的眼角挂着泪,他不想看到她流泪伸手为她拭去泪水。只当自己是梦的陆言彻底的放任自己的情绪,与日日夜夜的思恋。他手上一用力拉了一下,沈芷衣没有防备的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
陆言醒来时觉得浑身都很舒畅。脑海里还有些残留的梦境,忙摇头只觉得自己荒唐至极。将被褥掀开,准备起身离开。余光一瞥,他几乎忘了呼吸都要疯掉,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迹。他忙推开窗看向街外,只可惜并没有看见他朝思暮想之人。下楼问了同伴,同伴也说没有昨晚的记忆了。倒是掌柜同他说昨晚确实有一位公子将他扶进了房中。陆言这下彻底慌了,追问掌柜那男子下落。掌柜摇摇头说自己并不知晓。
一股悔恨在陆言的四肢百骸中四散开来,一想到自己昨夜那般对她。他恨不自己去死。感受到自己身上残留的香气,仔细看胸前还有一排细小的牙印。陆言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他确定昨晚的人就是沈芷衣,小姑娘来了西北,为何不去找他。
他像发了疯般在街上四处寻人,同伴问他他也不说。沈芷衣趁着天还没亮时就悄悄的离开了饭店。她强忍着双腿间那股酸涩与疼痛。容是平日里再爱陆言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来。压根来不及多想,沈芷衣回家后倒头便睡着了。平日从未告假的沈芷衣引的保和堂的掌柜与顾恒都来家中寻她。起来才发觉自己睡了一天一夜。只说自己是染了风寒要休养几天。两人才放心离去。
从那以后两人再未见过。
沈芷衣离开了西北,这个时候已经是陆言到西北打仗的第三年。沈芷衣怀孕了。刚开始她没有察觉,来到西北后她经常出现月事混乱或是几月不的情况,所以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日她在外替一位腿伤患者包扎,胃里一阵翻滚,蹲在路边开始干吐起来。她察觉不对这时候已经怀有三月有余了,这孩子命大胎象十分平稳。沈芷衣也不能回京,自己在外未婚先育父亲和母亲的脊梁骨都会被人戳碎。没办法她只能求了顾恒想办法将她安置在另一个地方,隐姓埋名的重新生活。顾恒很是吃惊,但见她那眉宇间满是愁色他不忍答应了。肚子一天天大了,遮掩不得。顾恒提出自己假扮孩子父亲,沈芷衣当然是这般希望的,只是知道自己不能耽误了顾恒拒绝了。
第六年,这一年沈芷衣24岁了。沈芷衣带着孩子回到了京城,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长长的叹了一声,终究不忍心再责怪。对外宣是老家亲戚的遗孤改名叫沈安。外面自然有人议论起此事,父亲一手给遮盖了过去。沈安就这般在太师府名正言顺的生活了下来。沈芷衣的年岁渐大,为了孩子母亲提出要为她招赘。沈芷衣看着满是皱纹和白发的母亲,同意了。
沈芷衣的婚事还是风光大办了一场,太师许了这位寒门上来的探花郎权利与地位,只求他能善待沈安。
这一年陆言回京了,西北的战事大获全胜。他也得到了皇帝的嘉赏成了风头正盛的大将军。勇定府又恢复了昔日荣光。皇上为了笼络住他,在宫中放出消息要将自己的公主赐婚给他。听到消息,陆言在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官家大怒。朝中人人自危。
沈芷衣知道他回来很是高兴。沈安不明白母亲平日里为何满总是愁容,最近母亲常常对他笑他也感到好开心。小小的他能感受到母亲的喜怒哀乐。
陆言特意从郊外移了许多梨花种在院中,有那些巴结的人打听下来只知道这位将军喜欢梨花。
陆言求见了很多次都没能见到沈芷衣,直到有一天他又在太师府门口徘徊。他看见了沈安,只一眼他就可以确定沈安是自己的孩子。同他流着一样的血一样的长相那一荒唐的夜晚。他给沈境带了话,说想见她一面。这一回沈芷衣同意了。
他们约在了他府中的梨园见面,沈芷衣看见满园梨花心中满是酸涩,她怨他为何不能早点回来。她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但是她也想放纵一回。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她几乎都要坚持不下去了。她知道官家为他赐婚的事情,也清楚他是为了自己而拒绝。
沈安觉得自己的母亲有些反常,但是他太小了还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的叫着母亲。小手拼命的抓住母亲的手还是没能将她留住。尚书府里原本在一旁高兴玩耍的沈安突然啼哭不止,大人怎么哄都没用。
陆言刚走进梨园,就看见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沈芷衣。感受到怀里的的小人慢慢开始冰凉的身体他跪下绝望的哀嚎着手里握着那半块玉佩硬生生的捏碎。看着桌上沈芷衣留给她的字他一把撕碎,纸片像雪花一样散落在两人身上。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要活下去保护好陆安,我们对不起他。】这字歪歪斜斜的一点不像沈芷衣平日里的字,她的字在整个京中都颇有美名。没遇到他前,她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沈芷衣换上他们初见时穿的白色衣裙,让下人为自己梳妆打扮一番后。坦然的喝下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这毒药可以支撑一会儿。探花今日见她这般打扮也觉稀奇。两人自从成亲后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平日里她也多着一些素色衣服从未像今日这般看着这么灵动。平日的她眉宇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愁容。探花郎不明白自己的妻子生的这般美貌,出身这般显贵究竟是有何事何人能让她这般忧愁。
沈芷衣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般松快过了。京城的梨花还是开的那般灿烂美好,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个太师府千金的时候。她总听着母亲的唠叨,背地里偷偷怂恿哥哥带她出去玩。她这辈子有这世上最好的家人,有最赤诚的爱。她向佛祖许愿如果有来生定不要遇到陆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抬头仰视着光亮。轻声呢喃道:原来外面的阳光还是如此这般。
她在西北那些年被辽阔土地孕育着,她的爱也同西北的漫天大地一般广阔。她希望陆言能与公主成婚。不光光是为了陆言的仕途与前程,更是希望西北的百姓们不要再受那般苦难,多一线生机。
沈芷衣死后的第五年,那位平定了西北边境孤身一人到鞑靼作为人质谈判开通贸易往来的大将军陆言死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是每当有人提起此事无不动容与惋惜。死之前他将所有的财产交给了沈境让他替沈安代为保管。沈境问他为何不告诉孩子自己的身世,陆言嘲讽着说自己不配做他的父亲。
沈芷衣刚死之时,沈家对他是恨之入骨。有那好事之人为陆言打抱不平,说太师府欺人太甚。后面他不要命只身一人前往周边敌国谈判游说停战开展贸易。不战而胜,又大大促进了本国的经济。一时间,陆言可称的上千古第一人。他将沈境送上高位后又留下皇帝赐的丹书铁卷保沈家几代人周全。沈府早已认同了他这位女婿。沈夫人每每看到他那般作贱自己的身体,都忍不住为两个孩子感到伤心。
陆言再一次来到西北的那家小饭馆时,小饭馆早就已经换了一番景象。掌柜的认出他来,忙向他磕头言谢。陆言一把扶起,叫他不要声张。店里坐满了客人,有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不太熟练的说着官话与人谈买卖。有孩子提着篮子进店贩卖小食。街上一片繁荣。陆言又找到了顾恒,去到了沈芷衣与陆安生活的地方。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就回京了。
安排完一切后陆言选了个梨花盛开的日子。他刮掉了胡须,又换上了压在箱底的那件紫袍。他向菩萨许愿,他下辈子只想做沈芷衣窗前的一株梨花,春日里只为她绽放开来又凋谢。只为为她,盛开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