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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初遇

    九月的阳光穿过礼堂高大的玻璃窗,在讲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宛瑜站在话筒前,额前的碎发被空调风吹得轻轻晃动。她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衬衫领子洁白得耀眼。

    作为新时代的青少年,我们应当树立远大理想,珍惜宝贵的学习时光...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像山间流淌的泉水,在整个礼堂回荡。

    后排座位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很快被班主任严厉的目光制止。欧阳辉靠在最后一排的椅背上,双手插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讲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吸引。阳光在她的发梢跳跃,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啧,装模作样。坐在欧阳辉旁边的黄毛小子低声嘀咕,手肘捅了捅他,辉哥,放学后老地方,三中的那几个孙子又来找事了。

    欧阳辉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的视线扫过讲台,恰好与结束发言正往下走的林宛瑜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概是因为他左眉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林宛瑜迅速移开视线,步伐轻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闺蜜陈敏立刻凑过来,小声说:宛瑜,你讲得太棒了!校长都在点头呢!

    谢谢。

    林宛瑜微笑,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教室后方。那个高个子男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放学铃声响起,林宛瑜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

    陈敏一边往包里塞课本一边抱怨:物理作业也太多了吧!宛瑜,你能借我看看最后一题吗

    嗯,给你。林宛瑜心不在焉地递过作业本,眼睛扫过教室后门。

    那个男生今天似乎逃课了,下午的课一直没回来。

    你看什么呢

    陈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压低声音,哦,你在找欧阳辉别看了,他肯定又去打架了。我听说他上学期把高三的一个学长打进了医院呢!

    林宛瑜皱了皱眉:真的吗为什么

    谁知道呢,那种人就是暴力狂呗。

    陈敏撇撇嘴,我爸说他们家有黑道背景,让我离远点。宛瑜,你可千万别跟他有接触啊。

    林宛瑜点点头,但心里却浮现出早上那个男生看她的眼神——冷漠中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孤独,又像是防备。

    与陈敏在校门口道别后,林宛瑜突然想起数学参考书落在了教室。她折返学校,取完书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为了赶时间,她决定抄近路穿过学校后巷回家。

    巷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转过一个拐角,林宛瑜猛地停住脚步——前方不远处,四个男生正围成一圈。中间那个高个子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欧阳辉。

    上次的账今天一起算。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生恶狠狠地说,手里掂着一块砖头。

    欧阳辉冷笑一声,把书包随手扔在一旁:一起上吧,省时间。

    接下来的场景让林宛瑜目瞪口呆。三个男生同时扑向欧阳辉,他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灵活闪避,一记肘击放倒一个,转身一脚踹在另一个肚子上。红头发举着砖头冲上来,欧阳辉侧身躲过,抓住对方手腕一拧,砖头咣当落地,紧接着一记漂亮的过肩摔,红头发躺在地上呻吟起来。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欧阳辉拍了拍手上的灰,弯腰捡起书包,转身时突然僵住了——他看到了站在巷口的林宛瑜。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夕阳的余晖给欧阳辉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林宛瑜这才注意到他的右颧骨有一小块淤青。

    看够了吗欧阳辉的声音冷得像冰,好学生不该来这种地方。

    第二章

    光

    林宛瑜不知哪来的勇气,不但没跑反而向前走了两步:你受伤了。

    欧阳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讽刺的笑容:怎么,学生代表要给我上思想教育课

    他们三个打你一个,这不公平。林宛瑜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欧阳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生活本来就不公平。他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忘了你今天看到的,这对你有好处。

    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林宛瑜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

    回到家,林宛瑜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巷子里那一幕。欧阳辉打架时的样子像一头敏捷的豹子,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这和她想象中的街头斗殴完全不同。

    宛瑜,发什么呆呢母亲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李老师打电话来,说你在开学典礼上的表现很好。这是你这学期的补习安排,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林宛瑜接过母亲递来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课外班和竞赛辅导。她的目光落在自由时间那一栏——每周日下午两点到四点。

    妈,我想...

    对了,

    母亲打断她,李老师特意提到,你们班有个问题学生,叫欧阳什么的。你离他远点,知道吗

    林宛瑜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表格边缘:嗯,知道了。

    与此同时,城郊一栋破旧的居民楼里,欧阳辉推开吱呀作响的防盗门。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父亲瘫在沙发上,脚边倒着几个空酒瓶。

    又打架了父亲眯着醉眼看他脸上的伤。

    欧阳辉没回答,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敷在颧骨上。

    有种,像我年轻时。

    父亲嘟囔着,又灌了一口酒,记住,打人就要往死里打,不然迟早被人弄死。

    欧阳辉沉默地走进自己狭小的房间,关上门。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小王子》,书页已经泛黄卷边。这是母亲离家前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开学后的时间就像加速键,班级座位表调整了两次,值日名单轮换了三轮,黑板右上角的距第一次月考还有X天的数字一天天变小。

    林宛瑜每天按部就班地穿梭在教室、图书馆和竞赛班之间,偶尔在走廊拐角撞见欧阳辉被罚站的背影,或是听见后排男生压低声音讨论昨晚辉哥又把三中的人揍了。

    他们的交集始终停留在那个巷子里的对视,直到某个下雨的午后。

    林宛瑜抱着一摞作业本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时,撞见欧阳辉正把淋湿的校服外套甩在肩上。水珠顺着他脖颈滑进衣领,在白色T恤上洇出半透明的痕迹。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抬眼——

    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两人同时怔住。

    好学生也逃值日欧阳辉先开口,拇指蹭过眉骨结痂的伤口。

    我帮李老师送作业。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本子,水渍在最上面的数学作业封面上漫开,你...又打架了

    一声嗤笑。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在掌心转了个圈。关你什么事

    雨声忽然变大,砸在走廊外侧的芭蕉叶上。林宛瑜看着他转身走远的背影,注意到他右手指关节的擦伤,和校裤膝盖处新鲜的泥渍。

    月考成绩单贴在教室后墙的公告栏上,学生们挤作一团寻找自己的名字。林宛瑜站在人群外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最顶端。林宛瑜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接近满分的数字,像一顶闪耀的皇冠。

    宛瑜,你又是第一!陈敏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带着羡慕的笑容,数学居然满分,太变态了吧!

    林宛瑜微微一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扫向名单末尾。果然,欧阳辉的名字孤零零地挂在最后,除了语文62分外,其他科目全在30分以下。但奇怪的是,语文成绩后面被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星号。

    看什么呢陈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立刻撇了撇嘴,哦,那个混混啊。听说他考试都是随便写写就交卷,能及格才怪。

    上课铃响起,语文老师王淑芬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她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眼镜后面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

    这次月考作文,我们班有两篇非常特别。王老师推了推眼镜,一篇是林宛瑜同学的,结构严谨,论点清晰,堪称议论文范本;另一篇是欧阳辉同学的,虽然跑题了,但文字很有感染力。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欧阳辉,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给大家读一下这两篇作文。王老师翻开第一本,先看林宛瑜的《论勤奋》:勤奋是成功的基石。古今中外,凡成大事者,无不具备勤奋这一品质...

    林宛瑜的作文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个论点都有三个论据支撑,每段结尾都有总结,标准的总分总结构。同学们边听边点头,有几个甚至在做笔记。

    现在听听欧阳辉的《光》。王老师换了另一本,凌晨四点的街道,路灯还亮着。清洁工扫地的声音像是夜的叹息。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等着买一包最便宜的烟。玻璃上反射出我的脸,和背后的月亮重叠在一起。这城市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我们是被遗忘的光,在太阳升起前就会消失...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欧阳辉的作文完全没有按照议论文三要素的要求来写,更像是一篇散文,字里行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林宛瑜偷偷转头看向欧阳辉。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那一刻,她突然想起那天巷子里他说的话——生活本来就不公平。

    虽然欧阳辉同学没按题目要求写,王老师总结道,但我给了他及格分,因为真实的感受比正确的格式更难得。

    下课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林宛瑜收拾书包时,听到后排传来张睿刻意提高的声音:王老师就是心软,那种垃圾作文也配当范文某些人除了打架还会什么

    张睿是校篮球队队长,家境优渥,成绩中上,在班里人缘很好。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瞟向欧阳辉的方向,明显是在挑衅。

    欧阳辉慢慢站起身,比张睿高了半个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张睿一眼,后者立刻闭上了嘴。

    体育课见,有种就来打球。欧阳辉离开前丢下这么一句。

    林宛瑜没想到体育课真能看到欧阳辉出现在篮球场。他换了一件黑色背心,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体育老师宣布今天进行三对三比赛,由张睿和欧阳辉各带一队。

    宛瑜,你来当记分员吧。体育老师递给她一个记分牌和哨子。

    比赛开始,张睿那队明显配合默契,很快领先5分。欧阳辉这边只有他一个人在拼命,其他两个队员畏手畏脚,生怕得罪张睿。

    传给我!欧阳辉冲队友喊道,接到球后一个漂亮的转身过人,直冲篮下。张睿冲过来防守,两人身体重重撞在一起。裁判的哨声没响——张睿的舅舅是学校副校长。

    欧阳辉跌倒在地,手肘擦破了一大块皮。林宛瑜看到鲜血顺着他的小臂流下来,但他只是皱了皱眉,爬起来继续比赛。

    犯规!林宛瑜突然站起来,吹响了哨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包括欧阳辉惊讶的眼神。

    第三章

    篮球比赛

    记分员不能吹哨。体育老师走过来,低声提醒她。

    林宛瑜的脸一下子红了:但刚才那个冲撞很明显...

    继续比赛。体育老师摇摇头,把哨子收了回去。

    下半场,欧阳辉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连续突破得分,将比分追平。最后一球,他带球突破,张睿再次恶意犯规,这次直接用手肘撞向欧阳辉的肋骨。欧阳辉闷哼一声,却在倒地前将球抛向篮筐——球进了!

    29比28,欧阳队胜。林宛瑜宣布比分,声音有些发抖。她看到欧阳辉捂着肋部,脸色发白,但还是对张睿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放学后,林宛瑜借口值日留在教室。透过窗户,她看到欧阳辉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正用矿泉水冲洗手臂上的伤口。鬼使神差地,她从书包里拿出备用的创可贴,走向操场。

    欧阳辉听到脚步声,警惕地抬头,见是她,表情略微放松:学生代表也逃值日

    我值日做完了。林宛瑜在他旁边坐下,递过创可贴,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欧阳辉没接,只是盯着她看:为什么帮我

    那个犯规很明显,裁判却视而不见。林宛瑜直视他的眼睛,这不公平。

    又是这个词——公平。欧阳辉嗤笑一声,但还是接过了创可贴。他笨拙地用牙齿撕开包装,却怎么也贴不好。

    我来吧。林宛瑜接过创可贴,小心地贴在他的伤口上。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气息,并不难闻。

    你打球很好。她轻声说。

    欧阳辉耸耸肩:街头练出来的。在那边,输球意味着失去地盘。

    为什么写那篇作文林宛瑜突然问,明明知道会跑题。

    欧阳辉沉默了一会:因为那是真的。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城市吗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

    林宛瑜摇摇头。她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没见过日出前的城市。

    《小王子》里说,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欧阳辉突然说。

    林宛瑜惊讶地看着他:你也喜欢《小王子》

    我妈留给我的唯一一本书。欧阳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居然知道这本书我以为好学生只读教科书。

    我读过很多遍。林宛瑜微笑,如果你在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开始,我就会感到幸福。

    欧阳辉看着她,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到了一个秘密的共同点。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与此同时,林宛瑜家中,她的父母正在客厅里讨论女儿的未来。

    全国数学竞赛一定要参加,这对保送很有帮助。林父推了推眼镜,翻看着手中的各种招生简章,宛瑜的英语还需要加强,我联系了一个外教,每周六上午来家里上课。

    钢琴考级也不能落下。林母补充道,重点高中很看重综合素质。对了,老李说他女儿在学编程,我们要不要也给宛瑜报个班

    嗯,记下来。还有...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欧阳辉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满地的酒瓶和父亲的鼾声。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好酒瓶,从冰箱里拿出昨晚的剩菜热了热,然后摇醒父亲。

    吃饭了,爸。

    父亲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眼睛布满血丝:今天...没惹事吧

    欧阳辉想起篮球场上那个犯规,和林宛瑜小心翼翼贴创可贴的样子:没有,今天...挺好的。

    下周一春游,目的地青龙山,请大家带好午餐和水,穿运动鞋。班主任李国强站在讲台上宣布,眼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在欧阳辉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分组名单我已经排好了,贴在后面公告栏。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林宛瑜正记着笔记,陈敏从后面戳了戳她的背:我们肯定一组,我让我妈跟李老师打过招呼了。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蜂拥到公告栏前查看分组。林宛瑜站在人群外围,听到几声惊呼和抱怨。陈敏从人群中挤出来,脸色难看:太离谱了!李老师居然把你和欧阳辉分在一组!还有张睿和刘小雨,这是什么鬼组合

    林宛瑜心头莫名一跳。她挤到前面,看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第三组—林宛瑜、欧阳辉、张睿、刘小雨。张睿正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地和几个篮球队队员嘀咕什么,看到林宛瑜后立刻换上笑脸:宛瑜,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欧阳辉的座位空着,他可能压根没来看分组。

    放学路上,陈敏喋喋不休地抱怨:肯定是搞错了!我得让我妈再给李老师打电话。和那种人一组太危险了,万一他在山上发疯怎么办

    他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林宛瑜脱口而出,随即在陈敏惊讶的目光中补充道,我是说,毕竟有老师和其他同学在,能出什么事

    陈敏狐疑地看着她:宛瑜,你该不会对他...

    第四章

    春游

    别瞎说!林宛瑜耳根发热,我只是觉得大家对他有偏见。

    偏见陈敏夸张地瞪大眼睛:

    他上学期把高三学长打进医院是事实吧他爸酗酒闹事被警察带走也是事实吧这种人就是定时炸弹!

    林宛瑜没再接话。她想起那天欧阳辉谈起《小王子》时眼中闪过的光芒,与陈敏口中的定时炸弹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春游当天,阳光明媚。林宛瑜穿了一件浅蓝色运动外套,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背包里装着母亲精心准备的三明治和水果。校门口停着几辆大巴车,同学们吵吵嚷嚷地排队上车。

    第三组到这里集合!李国强老师拿着名单喊道。林宛瑜走过去,看到张睿已经站在那里,穿着名牌运动服,头发特意用发胶抓出造型。旁边站着刘小雨,一个文静的转学生,正低着头玩手指。

    欧阳辉姗姗来迟,依旧是一身黑—黑色T恤,黑色工装裤,唯一的变化是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换成了黑色运动鞋。他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站在队伍边缘,与其他人保持着明显距离。

    人都齐了,上车吧。李国强看了看欧阳辉,补充道,记住,集体活动要有集体意识,不要擅自离队。

    大巴行驶途中,张睿一直试图和林宛瑜搭话,问她暑假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参加他家的游艇派对。林宛瑜礼貌地应付着,余光却瞥见欧阳辉靠在窗边,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半闭着,仿佛与世隔绝。

    青龙山是市郊著名的风景区,山势平缓,绿树成荫。下车后,李国强宣布了活动规则:每组要沿指定路线完成五个打卡点的任务,中午在山顶平台集合野餐,下午自由活动。

    记住,安全第一!李国强特别强调,目光又一次扫过欧阳辉。

    第三组的路线是翠谷幽径,一条沿溪流而上的石板路。张睿自告奋勇当组长,拿着地图走在最前面,刘小雨默默跟在后面,林宛瑜和欧阳辉落在最后。

    你经常爬山吗林宛瑜试图打破沉默。

    欧阳辉摇摇头:没来过这种地方。

    那你平时...

    街头篮球,地下台球厅,有时候在废弃工地。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前面的张睿突然回头:喂,你们两个别拖后腿啊!第一个打卡点就在前面。

    第一个打卡点是听泉亭,任务是用提供的画具画出亭子的一角。刘小雨画得最认真,线条细腻;林宛瑜的画工整但缺乏特色;张睿胡乱涂了几笔就放弃了;出乎意料的是,欧阳辉用炭笔勾勒出的亭子线条粗犷却充满力量,赢得了工作人员的称赞。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张睿酸溜溜地说。

    欧阳辉没理他,把画随手塞给林宛瑜:你要吗

    林宛瑜接过画,小心地夹进笔记本:谢谢,我很喜欢。

    张睿的脸色更难看了。

    随着山路变陡,队伍逐渐拉开了距离。张睿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刘小雨体力不支,渐渐落后;林宛瑜和欧阳辉走在中间。转过一个急弯时,林宛瑜脚下一滑,右脚踝狠狠扭了一下。

    啊!她痛呼一声,跌坐在石阶上。

    前面的张睿闻声回头,但站在原地没动:没事吧能走吗

    林宛瑜试着站起来,一阵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扭伤了。

    欧阳辉二话不说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脚踝检查。他的手指温暖而粗糙,触碰却很轻柔。

    肿了。他简短地说,不能继续走了。

    那怎么办张睿皱眉,要不我回去找老师

    不用。欧阳辉转身背对林宛瑜,上来,我背你下山。

    林宛瑜愣住了。张睿立刻反对:开什么玩笑!这么陡的山路,两个人都会摔的!

    欧阳辉没理会,只是回头看了林宛瑜一眼:相信我。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让林宛瑜做出了决定。她小心翼翼地趴上欧阳辉的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欧阳辉轻松地站起来,双手托住她的腿弯,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们继续完成任务吧,他对张睿和刘小雨说,我带她回集合点。

    张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点。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尤其是背着一个人。但欧阳辉的脚步很稳,仿佛早已习惯负重前行。林宛瑜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起伏,闻到他颈间淡淡的汗水混合着阳光的气息。

    重吗她小声问。

    轻得像片叶子。欧阳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比我想象中轻多了。

    你经常...背人吗

    第一次。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抓紧点,这段路有点滑。

    林宛瑜贴得更近了些,脸颊几乎碰到他的后颈。他的皮肤很热,脉搏有力地跳动着。

    为什么帮我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我们其实...不算很熟。

    欧阳辉的脚步没停:那天你给我创可贴的时候,我们熟吗

    那不一样...

    都一样。他打断她,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如此简单的逻辑,却又如此纯粹。林宛瑜突然想起那些关于欧阳辉的传言——打架斗殴,不服管教,危险分子。但此刻背着她小心翼翼下山的少年,与传言判若两人。

    你为什么会打架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唐突。

    出乎意料,欧阳辉没有生气:开始是为了自保。我爸...喝醉了会动手,我得学会保护自己。后来发现拳头能解决问题,就用得多了。他顿了顿,直到有一次,我把一个欺负低年级的同学打进了医院。那家伙活该,但看到血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恶心。

    林宛瑜轻轻收紧环住他脖子的手臂,不知该说什么。

    你呢欧阳辉换了个话题,好学生为什么对坏学生这么好奇

    我不知道...林宛瑜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人都是复杂的。欧阳辉的声音低沉,我确实打过架,也惹过不少麻烦。但我不觉得我比那些表面乖巧、背地里使坏的人更坏。

    林宛瑜想起班里一些同学对老师的阿谀奉承,对成绩差的同学的冷嘲热讽,突然理解了欧阳辉的意思。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她脱口而出。

    羡慕我欧阳辉差点踩空,羡慕我什么

    自由。林宛瑜轻声说,我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了—重点高中,名牌大学,体面的工作...连周末上什么补习班都没得选。

    欧阳辉沉默了一会儿:自由是有代价的。如果可以选,我宁愿有人帮我规划人生,而不是每天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

    林宛瑜感到一阵羞愧:对不起,我不该抱怨...

    不用道歉。欧阳辉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托了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你的痛苦不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变得不重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宛瑜心中某个锁着的抽屉。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最终只是把脸贴在欧阳辉的背上,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们花了将近两小时才回到山脚的集合点。欧阳辉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但始终没说要休息。医务室的老师给林宛瑜的脚踝做了简单处理,建议她不要再走动。

    你朋友真了不起,校医对林宛瑜说,背你走这么远的山路。

    林宛瑜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欧阳辉,他正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侧脸锋利的轮廓。

    嗯,他很特别。她轻声回答。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其他组员陆续完成任务回来。张睿一见到林宛瑜就凑过来:宛瑜,你好点了吗我本来想回来帮你,但想着完成任务更重要...

    我没事,谢谢关心。林宛瑜礼貌地笑笑,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欧阳辉的身影。他坐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

    回程的大巴上,林宛瑜因为脚伤被安排在前排座位。欧阳辉坐在她旁边,依然沉默寡言。山路颠簸,疲惫的林宛瑜不知不觉睡着了,头慢慢滑向一侧,靠在欧阳辉肩上。

    欧阳辉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她。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这一幕被后排的同学偷偷拍了下来。

    欧阳辉。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张睿压低声音,离她远点。你不配。

    欧阳辉转头看他,眼神冰冷: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她父母是大学教授,你知道吧张睿冷笑,你觉得他们会允许女儿和你这种人交往

    我们只是同学。欧阳辉平静地说,但心里某个地方被刺痛了。

    少装蒜了。我警告你...

    第五章

    外卖兼职

    张睿!林宛瑜突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张睿立刻换上笑脸,我们在讨论篮球赛的事。

    林宛瑜疑惑地看了看两人,又意识到自己刚才靠在欧阳辉肩上,顿时脸红了:对不起,我是不是...

    没关系。欧阳辉轻声说,递给她一瓶水,再睡会儿吧,还有半小时才到学校。

    第二天,林宛瑜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李国强脸色严肃地递给她一部手机:这是你们班同学上交的,你看看这张照片。

    屏幕上赫然是她靠在欧阳辉肩上睡觉的画面,角度抓拍得有些暧昧。

    老师,这只是意外...林宛瑜急忙解释。

    林宛瑜,你是我们班最优秀的学生,前途无量。李国强叹了口气,欧阳辉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离他远点,这对你有好处。

    但他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坏...林宛瑜鼓起勇气反驳。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全部。李国强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档案,这是他初中时的记录—打架斗殴、顶撞老师、破坏公物...这样的学生,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和精力。

    林宛瑜看着档案上密密麻麻的处分记录,却想起欧阳辉背她下山时说的话—人都是复杂的。档案记录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部事实。

    我会注意的,老师。她最终只是这样回答,但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周六下午,林宛瑜站在市图书馆台阶上,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她刚结束一场数学竞赛辅导,母亲本来说好来接她,却临时发信息说有急事来不了,让她自己打车回家。

    雨点开始砸下来时,林宛瑜决定先去附近的奶茶店避雨。她撑开伞,刚走下台阶,一阵熟悉的笑声从街对面传来。她转头,看见张睿和几个篮球队的男生从网吧出来,正指着马路对面一个穿黄色外卖制服的人起哄。

    哟,那不是我们班的校霸吗怎么沦落到送外卖了张睿的声音穿透雨幕。

    林宛瑜眯起眼睛。那个正在锁电动车的外卖员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欧阳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张睿一眼,拎起外卖袋走进旁边的一家快餐店。

    听说他爸是个酒鬼,他妈跟人跑了,家里穷得叮当响。一个男生大声说,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

    难怪整天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张睿嗤笑,你们猜他送一个月外卖够不够买我这一双鞋

    林宛瑜的拳头攥紧了。她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张睿面前:这样嘲笑别人很有趣吗

    张睿一愣,随即露出尴尬的笑容:宛瑜你怎么在这我们只是开个玩笑...

    拿别人的家庭情况开玩笑很低级。林宛瑜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欧阳辉自食其力,比某些靠父母的钱炫耀的人强多了。

    张睿的脸色变得难看:你替他说话宛瑜,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的比你多。林宛瑜打断他,转身走向那家快餐店。推开门时,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欧阳辉甚至算不上朋友。

    快餐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欧阳辉正站在柜台前等餐。他背对着门口,湿透的外卖制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结实的背部线条。林宛瑜犹豫了一下,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刚才的事,我替张睿道歉。她轻声说。

    欧阳辉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戒备:你都听到了

    嗯。林宛瑜点点头,你不用在意他们说什么。

    我早习惯了。欧阳辉耸耸肩,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你怎么在这

    刚上完竞赛课,等雨停。林宛瑜看着他手里的外卖单,你...经常送外卖吗

    欧阳辉沉默了一会儿:周末和放学后。我爸的工资大半用来买酒了。他说得很平淡,好像在讨论天气。

    服务员叫到欧阳辉的号码,他取了两份套餐,把其中一份推向林宛瑜:吃吧,看你样子还没吃午饭。

    这是客人的...

    我请客。欧阳辉撕开包装纸,刚才那单客人取消了,不退钱。

    林宛瑜小声道谢,拆开汉堡。两人沉默地吃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水痕。

    为什么帮我说话欧阳辉突然问。

    林宛瑜咬着吸管,思考了一会儿:因为不公平。他们不了解你,却随便评价你。

    你也不了解我。欧阳辉盯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有几道细小的疤痕。

    我在努力了解。话一出口,林宛瑜自己都吓了一跳。

    欧阳辉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林宛瑜的倒影。那一瞬间,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我得去送下一单了。欧阳辉站起身,把包装纸揉成一团,谢谢...替我说话。

    等等。林宛瑜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带上这个,雨太大了。

    欧阳辉摇头:不用...

    拿着吧,我家很近。林宛瑜坚持把伞塞给他,周一记得还我。

    欧阳辉接过伞,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像一片羽毛拂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雨中。

    林宛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心跳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周一早上,欧阳辉的座位空着。林宛瑜不时看向教室门口,直到第一节课开始也没见到他。她的伞还放在书包侧袋里,没有被归还。

    听说欧阳辉昨天送外卖时跟人打架了。课间,陈敏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张睿说的。

    林宛瑜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好像是送餐超时,客人骂了他几句,他就动手了。陈敏压低声音,果然本性难移...

    林宛瑜皱起眉。这不像欧阳辉会做的事——至少不是她现在认识的那个欧阳辉。

    下午物理课,欧阳辉终于出现了。他右手指关节处贴着创可贴,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林宛瑜趁老师不注意,传了张纸条过去:你还好吗

    欧阳辉看了纸条,犹豫片刻,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放学后图书馆后面见。

    放学铃响,林宛瑜告诉陈敏自己要去图书馆查资料,让她先走。图书馆后面有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欧阳辉靠在一棵树干上,手里拿着她的伞。

    抱歉昨天没还你。他递过伞,我查了天气预报,这周都不会下雨了。

    林宛瑜接过伞:听说你昨天...打架了

    欧阳辉的表情阴沉下来:张睿告诉你的

    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欧阳辉深吸一口气,那家伙不仅骂我,还对我妈出言不逊。我警告过他,但他变本加厉...他举起受伤的手,我打了他一拳,仅此而已。然后取消了订单,自己赔了钱。

    林宛瑜不知该说什么。理智上她知道暴力不对,但情感上她能理解欧阳辉的愤怒。

    你妈妈...她小心翼翼地问。

    在我八岁时离开了。欧阳辉的声音很平静,和一个比她小十岁的男人。我不怪她,换我我也会逃。

    林宛瑜胸口发闷。她想起自己那个温暖整洁的家,父母虽然严格但从不缺爱。她无法想象八岁的欧阳辉经历了什么。

    你每天送外卖到几点她换了个话题。

    平时到晚上十点,周末全天。欧阳辉看了看表,今天请假了,六点要去便利店上夜班。

    那功课怎么办

    欧阳辉扯了扯嘴角: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无所谓。

    但你很聪明!林宛瑜脱口而出,那次语文作文,还有篮球赛上的战术...如果你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第六章

    课后补习

    然后呢欧阳辉打断她,就算我考上大学,谁付学费我那个酒鬼老爸

    林宛瑜咬了咬嘴唇:我可以帮你补习。放学后,或者周末...你打工前抽一小时就行。

    欧阳辉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林宛瑜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欧阳辉移开视线,喉结上下滚动:...随你便。

    第一次补习定在周三放学后的空教室。林宛瑜准备了详细的复习计划和练习题,欧阳辉则带来了两罐可乐和一本被翻烂的课本。

    从数学开始吧,你月考只考了28分。林宛瑜翻开练习册,我们先看看你哪里不会。

    很快,她发现欧阳辉的问题不是理解力差,而是基础薄弱——他会在解复杂的代数题时突然卡壳,仅仅是因为某个初中的公式没掌握。

    你其实很擅长逻辑思考。两小时后,林宛瑜惊讶地说,只是需要补一些基础知识。

    欧阳辉转着笔,嘴角微微上扬:所以我不算无可救药

    当然不!林宛瑜兴奋地指着刚解出的一道题,你看,只要掌握了方法,你做得比陈敏还快。

    那个整天粘着你的女生欧阳辉挑眉,她数学很差吗

    她只是...不太喜欢思考。林宛瑜笑道,每次考试前都求我给她押题。

    欧阳辉轻笑出声,这是林宛瑜第一次听到他真正的笑声,低沉而温暖,像大提琴的弦音。

    明天继续收拾书包时,林宛瑜问。

    明天我晚班。欧阳辉犹豫了一下,不过...周五可以。

    就这样,他们定下了每周三、五补习的约定。几周后的周五,欧阳辉带来一个小木盒。

    给你的。他推过盒子,眼睛看着窗外,算是...谢礼。

    林宛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木雕书签,顶端刻着一朵玫瑰花,下方是镂空的星星图案,做工精细得令人惊叹。

    你自己做的林宛瑜小心地抚摸书签上的纹路。

    嗯。欧阳辉不自在地转着笔,以前跟一个木匠学过几个月。图案是...你懂的,《小王子》里的。

    太漂亮了...林宛瑜翻看书签,突然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给唯一看得见星星的人。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只是随手刻的。欧阳辉迅速补充,耳根微微发红,你不是老说看书找不到上次看到哪吗...

    我很喜欢,真的。林宛瑜郑重地把书签放进语文课本里,谢谢你,欧阳。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带同学二字。欧阳辉的睫毛颤了颤,没说什么,但嘴角的弧度柔和了许多。

    补习持续了一个多月,期中考试前一周的周三,林宛瑜照常等在空教室,但欧阳辉没有出现。她等到六点,发了三条信息都没回复,只好收拾书包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发现欧阳辉的座位又是空的。课间,她听到几个男生在教室后排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欧阳辉接近林宛瑜只是为了钱...

    真的假的

    张睿亲眼看到的,欧阳辉跟人吹牛说林家有钱,搞定她以后就不用送外卖了...

    林宛瑜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转身,那几个男生立刻噤声。张睿不在教室里,但她知道这谣言一定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午休时,她在食堂堵住了张睿:你为什么要散布那种谣言

    张睿一脸无辜:什么谣言

    说欧阳辉为了钱接近我。林宛瑜声音颤抖,你知道那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张睿放下餐盘,宛瑜,你太单纯了。那种底层出来的人,最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你根本不了解他!

    那你又了解多少张睿冷笑,知道他为什么昨天没来学校吗因为他在台球厅跟人赌球,被警察抓了。

    林宛瑜如遭雷击:不可能...

    不信你自己去问李老师。张睿得意地说,我舅舅是副校长,消息绝对可靠。

    下午第一节课,欧阳辉终于出现了。他脸色苍白,右手上又添了新伤。林宛瑜想传纸条给他,但他全程盯着课本,拒绝任何眼神接触。

    放学后,林宛瑜在校门口拦住他:欧阳!这两天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来补习

    欧阳辉脚步一顿,但没有转身:以后不用补习了。

    为什么因为那些谣言吗林宛瑜绕到他面前,我不相信那些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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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欧阳辉的声音冷得像冰,张睿说得对,我确实是为了钱接近你。现在没戏了,所以游戏结束。

    林宛瑜瞪大眼睛:你在说谎。为什么

    因为厌倦了。欧阳辉扯出一个假笑,整天装好学生太累了。实话告诉你,前天我确实被抓进派出所了,因为打架。这才是我,明白吗离我远点,大小姐。

    他转身要走,林宛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枚书签呢也是装出来的吗

    欧阳辉僵住了,眼中的冰冷面具出现一丝裂缝。他轻轻挣脱她的手:...忘了吧。

    第七章

    父母质问

    看着欧阳辉远去的背影,林宛瑜的眼眶发热,但她倔强地眨回泪水。她知道他在撒谎,但不懂为什么。

    当晚,林宛瑜的父母罕见地一起敲响了她的房门。

    宛瑜,我们听说了一些事。父亲神色严肃,关于你和班上那个...欧阳辉的事。

    林宛瑜的心沉了下去:谁告诉你们的

    这不重要。母亲坐在床边,重要的是,你必须立刻停止和他来往。那孩子背景复杂,有暴力倾向,还进过派出所...

    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宛瑜忍不住反驳,他自力更生,聪明好学,只是...

    只是什么父亲皱眉,宛瑜,你是不是喜欢他

    林宛瑜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自己对欧阳辉是什么感情,但她确定那不是简单的同学情谊。

    听着,母亲握住她的手,你这个年纪很容易被叛逆的男孩吸引,但那不是真正的感情。我们是为你好。

    你们根本不了解他...林宛瑜小声说。

    下周开始,你爸每天接送你上学。母亲不容反驳地说,手机也要检查。等你考上重点高中,会遇到更多优秀的男孩。

    房门关上后,林宛瑜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那枚木雕书签,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的玫瑰图案。窗外,一轮新月孤零零地挂在夜空,像被遗忘的

    punctuation。

    校园文艺汇演的海报贴满了教学楼走廊。林宛瑜站在海报前,指尖轻抚上面钢琴独奏:林宛瑜几个字。这是她第三次代表班级参加文艺汇演,但今年的心情与往年截然不同。

    这次弹什么曲子陈敏从后面凑过来,还是肖邦吗

    德彪西的《月光》。林宛瑜回答,眼睛却不自觉地搜寻着海报上的其他名字。在最后一排小字里,她看到了班级合唱:初三(4)班全体,欧阳辉的名字当然也在其中——虽然他几乎从不参加排练。

    听说张睿要弹吉他独唱,他专门请了音乐学院的老师辅导呢。陈敏眨眨眼,他肯定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林宛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自从那次谣言事件后,欧阳辉彻底回到了独来独往的状态。即使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他也只是点头示意,然后迅速离开。而她的父母现在每天轮流接送,连课间去洗手间都要报备,彻底断绝了他们私下见面的可能。

    放学铃声响起,林宛瑜收拾好书包,看到欧阳辉第一个冲出教室。自从父亲开始接送,她再也不能留下来参加课后活动,包括原本每周两次的补习。

    宛瑜,今天钢琴加练吗父亲在校门口接过她的书包。

    嗯,汇演前最后一次彩排。林宛瑜拉开车门,不会太久,一小时左右。

    礼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学生在调试音响设备。林宛瑜走上舞台,坐在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当她的手指触到琴键时,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暂时远去了。《月光》如水般流淌而出,温柔而忧伤,像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林宛瑜听到掌声从礼堂后排传来。她转头,看到欧阳辉靠在最后一排的椅背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很好听。他走近舞台,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星空下的湖面。

    林宛瑜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谢谢。你怎么在这里

    被李老师抓来补合唱排练。欧阳辉耸耸肩,我逃了三次,他说再不参加就取消我期末考试的资格。

    林宛瑜忍不住笑了:所以你唱歌很好听

    难听得要命。欧阳辉嘴角微微上扬,但李老师说只要对口型就行。

    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仿佛回到了补习的那段日子。林宛瑜正想说什么,礼堂大门被推开,李国强带着合唱团的同学走了进来。

    林宛瑜,彩排结束了吗我们要用场地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

    刚结束。林宛瑜合上琴盖,拿起乐谱。经过欧阳辉身边时,她小声说:汇演加油。

    欧阳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汇演当天,学校礼堂座无虚席。林宛瑜坐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寻找父母的身影。他们坐在第五排中间,母亲正翻看着节目单。前排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笑声。

    听说张睿今天要唱自己写的歌,专门献给某个人呢。一个女生意味深长地说。

    肯定是林宛瑜啦,全班都知道他喜欢她。

    林宛瑜假装没听见,低头检查自己的指甲是否修剪得足够整齐。这时,她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欧阳辉靠在墙边,戴着耳机,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今天罕见地穿了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似乎也认真梳理过,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

    五分钟后上场。学生会的同学提醒道。

    林宛瑜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几百双眼睛的注视让她掌心微微出汗。但当她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熟悉的琴键上时,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

    《月光》的旋律在礼堂中流淌,像一场温柔的雨。林宛瑜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甚至忘记了这是一场表演。曲终时,掌声雷动。她起身鞠躬,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站在侧幕的欧阳辉,他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回到后台,林宛瑜被几个同学围住,纷纷称赞她的演奏。她礼貌地道谢,眼睛却追随着欧阳辉的身影——他正被李国强拉到一旁说话。

    接下来有请初三(4)班合唱表演!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林宛瑜站在侧幕观看。全班同学排成三排,欧阳辉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面无表情地跟着音乐对口型。正当表演接近尾声时,一件意外发生了——张睿突然从合唱队伍中走出来,拿起话筒。

    抱歉打断一下,他笑容灿烂,我想借这个机会表演一个特别节目,送给一个特别的人。

    第八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全场响起起哄的声音。张睿打了个响指,后台有人递上一把吉他。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叫做《致优等生》。

    林宛瑜僵在原地。张睿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所在的位置,意图再明显不过。前奏响起时,她感到一阵窒息,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欧阳辉悄悄离开了合唱队伍,正往后台走去。几乎是本能反应,林宛瑜也跟着退出了后台。

    她在器材室找到了欧阳辉,他正从窗户往外看,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你不看完表演他没有回头,似乎知道来的人是她。

    太尴尬了。林宛瑜靠在门框上,你应该听到了,那首歌...

    嗯。欧阳辉合上打火机,张睿家有钱,长得不差,成绩也可以。为什么不喜欢他

    林宛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我...不知道。就是没感觉。

    感觉。欧阳辉重复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它的含义,你父母来看演出了

    嗯,他们在第五排。

    我猜他们不会喜欢张睿那首歌。

    林宛瑜苦笑:他们不喜欢任何分散我注意力的事。

    欧阳辉转向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器材室里格外明亮:那你为什么还在这为什么不回去当他们的乖女儿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中了林宛瑜心中最矛盾的地方。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突然,器材室的门被推开,学生会的同学探头进来:原来你们在这!快,出状况了!

    回到后台,他们得知张睿的表演结束后,主持人临时宣布增加一个互动环节,需要各班再出一个即兴节目。而初三(4)班没人自愿,李国强情急之下点了欧阳辉的名字。

    我欧阳辉皱眉,我不会任何才艺。

    随便唱首歌也行!李国强压低声音,就当帮班级一个忙,期末我给你平时分加十分。

    欧阳辉还想拒绝,几个男生已经起哄着把他往台上推。林宛瑜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在她认识的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欧阳辉身上极为罕见。

    加油。她轻声说,不确定他是否能听见。

    欧阳辉被推上舞台,站在聚光灯下,面对全场的目光。礼堂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会表演什么。

    我...欧阳辉的声音有些干涩,没准备什么节目。

    台下响起失望的嘘声。

    欧阳辉深吸一口气,突然看向侧幕的林宛瑜:能借钢琴用一下吗

    林宛瑜愣住了,随即点点头。她走到钢琴前坐下,轻声问:什么曲子

    《夜空中最亮的星》,会吗

    听过,但不熟。

    没关系,跟着我就行。欧阳辉站在钢琴旁,靠近麦克风,这首歌...送给所有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人。

    前奏响起,林宛瑜尽力跟上他的节奏。当欧阳辉开口唱第一句时,整个礼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像是一块粗粝的砂纸轻轻摩擦过听众的心脏。

    这不是专业歌手的完美表演,却有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林宛瑜的钢琴伴奏渐渐跟上他的节奏,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她的演奏如月光般清澈,他的歌声则像黑夜般深沉。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欧阳辉微微鞠躬,快步走下舞台,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林宛瑜在后台追上他。

    欧阳辉摇摇头:只是以前在酒吧打工时偶尔顶替歌手。

    你还在酒吧工作

    上周辞了。老板想让我全职当驻唱,但...他顿了顿,那种地方不适合长期待。

    林宛瑜想追问,但李国强已经走过来,拍着欧阳辉的肩膀夸赞他的表现。同学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示惊讶。欧阳辉应付了几句,很快找借口离开了。

    汇演结束后,林宛瑜的父母在车上不断称赞她的表演,对张睿的表白歌只字不提,仿佛那从未发生过。但当她提到欧阳辉的演唱时,母亲的表情立刻变了。

    那个男生就是李老师说的欧阳辉母亲从后视镜里看她,宛瑜,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只是同班同学。林宛瑜条件反射般撒谎,胸口泛起一阵隐痛。

    回到家,她发现书包侧袋里多了一张纸条:谢谢你今天的伴奏。——O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看了又看,最后小心地夹进那本《小王子》里。

    第二天,欧阳辉罕见地准时到校,甚至比平时早。林宛瑜走进教室时,看到他桌上放着一个粉色的信封,几个男生正围着起哄。

    情书啊!谁送的

    第九章

    情敌出现

    打开看看!

    欧阳辉把信封塞进抽屉:别闹了。

    林宛瑜装作没看见,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但一整天,那个粉色信封像一根刺,扎在她意识的边缘。课间,她看到刘小雨——那个文静的转学生——红着脸在欧阳辉座位附近徘徊。

    放学时,林宛瑜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她和值日生。当她经过欧阳辉的座位时,一张被揉皱的纸从抽屉缝里露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

    纸条上写着:...从转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我知道你心里有伤疤,我也是。也许我们可以互相理解...——刘小雨

    林宛瑜把纸条重新塞回抽屉,胸口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喝了一大口碳酸饮料,又酸又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明明她和欧阳辉只是...只是什么呢朋友同学还是更复杂的关系

    接下来的日子,刘小雨明显开始主动接近欧阳辉。她会在课间找他问问题,中午偶遇他一起吃食堂,甚至加入了原本只有男生参加的篮球活动。而欧阳辉虽然依旧冷淡,但至少没有拒绝她的接近。

    林宛瑜则被各种竞赛和课外班淹没。父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加大了监督力度,连手机都设置了使用时间限制。她只能在偶尔的四目相对中,从欧阳辉的眼神里寻找那个曾经一起补习、一起表演的默契。

    期中考试前一周,林宛瑜终于崩溃了。那天她连续参加了数学和英语两场模拟考,又被告知钢琴考级提前到下个月,需要加练三首新曲子。最后一根稻草是母亲宣布又给她报了一个物理竞赛班,这意味着她仅剩的周日下午两小时自由时间也将被剥夺。

    我受不了了!晚饭时,林宛瑜突然站起来,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过,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这些

    父母愣住了。父亲放下筷子:宛瑜,我们都是为了你的将来...

    我的将来就是变成一个只会考试的机器吗她的声音颤抖,我连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的时间都没有!

    等你考上好大学,有的是时间看书。母亲试图安抚她。

    那我现在呢我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林宛瑜摔下筷子,冲回房间,反锁了门。

    窗外,夜色已深。林宛瑜坐在床边,眼泪无声地流下。她拿起手机,想给谁发信息,却发现没有一个朋友真正了解她的压力。陈敏只会羡慕她的成绩,其他同学更是把她当作不可接近的学霸。

    鬼使神差地,她给欧阳辉发了一条信息:你在哪

    几乎立刻,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林宛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混乱。

    学校天台。十分钟后。欧阳辉回复道,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

    林宛瑜擦干眼泪,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有一棵大槐树,小时候经常爬着玩。现在这棵树成了她的秘密通道。

    十分钟后,她推开学校天台生锈的铁门。欧阳辉已经在那里了,靠栏杆站着,手里拿着两罐可乐。

    怎么进来的林宛瑜接过可乐,冰凉的温度让她发热的掌心舒服了些。

    保安是我打工认识的,打了个招呼。欧阳辉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考试砸了

    不是...林宛瑜深吸一口气,突然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我只是...好累。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想要什么...

    欧阳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给出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他只是在她语无伦次的倾诉中偶尔点头,表示理解。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林宛瑜最终说道,至少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欧阳辉轻笑一声:比如送外卖打架照顾醉鬼老爸

    我是说...自由。

    没人真正自由。欧阳辉仰头看着星空,你有父母的压力,我有生存的压力。区别只是形式不同。

    夜风吹乱了林宛瑜的头发。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谈论各自的生活和感受,而不是补习、作业或者表演。

    那首歌,她轻声问,为什么选《夜空中最亮的星》

    欧阳辉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永远躲在阴影里的人。但偶尔,也会想成为某个人的光,哪怕只是一瞬间。

    林宛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在星光下,欧阳辉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眼中的防备也卸下了不少。

    你已经是了。她小声说,不确定他是否听见。

    他们肩并肩站在天台上,望着城市上空的星星。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在浩瀚的星空下,所有的标签和定义都变得不再重要——没有优等生,没有问题少年,只有两个渴望被理解的灵魂。

    期中考试前夜,林宛瑜的手机在枕头下震动。她悄悄拿出来,屏幕上是欧阳辉发来的信息:能打电话吗

    她看了眼房门——紧闭着,父母应该已经睡了。林宛瑜塞上耳机,拨通了电话。

    喂她压低声音。

    我在便利店值夜班。欧阳辉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伴随着收银机叮的声响,刚做完一套数学题,最后两道大题不会。

    林宛瑜蜷缩在被窝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哪两道

    数列和立体几何。

    把题目拍给我看。

    几分钟后,照片传了过来。林宛瑜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拍照回复,然后小声通过电话解释每一步的思路。

    原来如此...欧阳辉恍然大悟,我之前思路完全错了。

    你进步已经很大了。林宛瑜由衷地说,上次月考你数学才40多分,现在连压轴题都能做到第三问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宛瑜胸口泛起一阵温暖。自从天台那晚后,他们找到了各种隐秘的联系方式——课间操时擦肩而过的纸条,放学后空教室里的短暂见面,深夜的电话辅导。欧阳辉甚至开始按时交作业,连李国强都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他的态度转变。

    明天考试加油。林宛瑜轻声说,别紧张,你准备得很充分了。

    嗯。欧阳辉顿了顿,你也是...虽然你从来不需要加油。

    挂断电话后,林宛瑜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欧阳辉送给她的各种小东西——木雕书签,一片形状像星星的落叶,一张手绘的《小王子》插画,还有几张电影票根(他们各自去看同一场电影,然后通过短信交流感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成了她灰色生活中最明亮的色彩。

    期中考试当天,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林宛瑜答完数学卷子,抬头看了眼斜后方的欧阳辉。他眉头紧锁,专注地写着什么,完全不像以前那样提前交卷或者睡觉。

    考试结束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讨论答案。林宛瑜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等教室里人少些。欧阳辉走过来,假装借她的笔记看。

    最后一道题你做出来了吗他小声问。

    嗯,答案是√32。林宛瑜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你呢

    一样。欧阳辉眼睛亮了起来,其他几道也跟你对上了。

    太好了!林宛瑜忍不住微笑,我就说你能行。

    欧阳辉迅速扫视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说:今晚老地方见我有东西给你。

    林宛瑜点点头,心跳加速。所谓老地方是学校后门一条僻静的小路,那里没有监控,也很少有人经过。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放学时,林父罕见地亲自来接女儿,说要带她去参加一个重要饭局——与母亲大学同事一家吃饭,对方儿子恰好也在准备中考。

    张教授的儿子去年奥数拿了省一等奖,你们应该多交流。父亲一边开车一边说,他报考的也是你的目标高中。

    林宛瑜攥紧书包带子,强忍反驳的冲动。她给欧阳辉发了条短信取消见面,但直到饭局结束都没收到回复。

    第二天早上,欧阳辉的座位空着。林宛瑜心神不宁,直到第一节课快结束时,他才匆匆赶到,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怎么回事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林宛瑜传了张纸条过去。

    欧阳辉看了纸条,没有回复,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课间,林宛瑜在走廊拐角堵住了他:你昨晚怎么了为什么没回信息

    手机没电了。欧阳辉避开她的目光,我爸喝醉了,闹了点事。

    林宛瑜想追问,但上课铃响了。她只能担忧地看着欧阳辉走回教室,背影比平时更加僵硬。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全班哗然。欧阳辉从班级倒数一跃进入中游,数学更是考了78分,比上次提高了将近40分。

    这不可能!张睿在教室里大声质疑,他肯定作弊了!

    几个男生跟着起哄。李国强敲了敲讲台维持秩序,但看欧阳辉的眼神也充满怀疑。

    欧阳辉,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下课铃响时,李国强说。

    林宛瑜想留下来等欧阳辉,但父亲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直到晚上九点,她才收到欧阳辉的信息:李老师说我作弊,要我重考。

    什么太过分了!林宛瑜愤怒地打字,他怎么可以这样

    习惯了。欧阳辉的回复简短而疲惫,明天重考,你早点睡吧。

    第二天,欧阳辉被安排在一个空教室单独考试,由李国强和教务主任监考。三小时后,他交上了答卷。数学组老师当场批改——82分,比期中考试还高了4分。

    看来...你这段时间确实用功了。李国强推了推眼镜,语气复杂,继续保持。

    欧阳辉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但这件事很快在年级里传开,有人佩服他的进步,更多人则怀疑他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听说他舅舅是教育局的...

    肯定是提前拿到考题了...

    说不定花钱请了枪手...

    流言蜚语像毒雾一样蔓延。林宛瑜听到这些议论,气得浑身发抖,但欧阳辉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随他们说去。午休时,他在空教室对林宛瑜说,我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

    林宛瑜看着他桌上厚厚一叠演算纸,每张都写满了工整的解题过程。为了兼顾打工和学习,欧阳辉经常熬到凌晨两三点。他的眼下已经有了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坚定。

    这个给你。林宛瑜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庆祝你考得这么好。

    欧阳辉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钢笔,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给看得见星星的人——与他送给林宛瑜的书签题词呼应。

    太贵重了...欧阳辉皱眉。

    我爸单位发的,他从来不用。林宛瑜急忙解释,而且...我想看你用这支笔写出更多好文章。王老师说你上次的随笔写得特别好。

    欧阳辉小心地抚摸着钢笔,眼中闪过一丝林宛瑜读不懂的情绪:谢谢。我会珍惜的。

    就在这时,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张睿和几个篮球队的男生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

    哟,打扰你们约会了张睿夸张地道歉,学霸和学渣的组合,真有意思。

    欧阳辉立刻站起身,挡在林宛瑜前面:有事

    没什么,就是来拿个篮球。张睿走向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不过...林宛瑜,你爸妈知道你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吗

    林宛瑜的脸刷地红了:这不关你的事。

    全校都传遍了,说你被小混混带坏了。张睿耸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

    第十章

    日记

    欧阳辉的拳头攥紧了,但林宛瑜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走吧,该上课了。

    他们离开教室后,张睿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对了欧阳辉,我手表不见了,你看见了吗那可是我爸从瑞士带的,值两万多呢!

    欧阳辉头也不回地竖了个中指。

    第二天早自习,李国强面色严肃地走进教室:同学们,有个不好的消息。张睿同学的手表昨天不见了,价值不菲。有谁看到或者知道什么线索,请私下告诉我。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欧阳辉。他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仿佛没听见。

    课间操时间,林宛瑜被叫到教务处。推开门,她看到欧阳辉站在墙边,面前是怒气冲冲的张睿和一脸严肃的教务主任。

    林宛瑜同学,教务主任和颜悦色地说,昨天下午你和欧阳辉一起在空教室,对吗

    是的,我们在讨论题目。林宛瑜警惕地回答。

    张睿同学说他的手表就是那时候丢的。你看到欧阳辉拿什么东西了吗

    林宛瑜瞪大眼睛:不可能!欧阳辉根本没靠近过储物柜!

    也许他趁你不注意...张睿插嘴。

    我们一直在一起!林宛瑜声音提高了,你这是污蔑!

    教务主任皱眉:林宛瑜,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但包庇别人可不是好行为。

    我没有包庇!因为根本没什么可包庇的!林宛瑜气得发抖,你们有证据吗凭什么怀疑欧阳辉

    他有过前科...教务主任刚开口,就被林宛瑜打断。

    什么前科有记录吗报警了吗她连珠炮似的质问,还是说,仅仅因为他家境不好,就活该被怀疑是小偷

    教务处一片寂静。欧阳辉惊讶地看着林宛瑜,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最终,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这件事不了了之。但下午的班会上,李国强宣布欧阳辉因为态度问题被记过一次。全班都明白,这是变相的惩罚。

    太不公平了!放学后,林宛瑜在空教室愤愤不平,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记过!

    欧阳辉却出奇地平静:这已经很好了。初中时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他们直接叫了警察。

    林宛瑜胸口发闷:你...恨他们吗

    以前恨。欧阳辉望向窗外,现在没那么在意了。我知道自己是谁,不需要他们来定义。

    这句话让林宛瑜想起了《小王子》中的一句: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她突然很想拥抱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前行的少年,但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周末,林宛瑜在家整理书桌。母亲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最近学习累不累母亲放下果盘,目光扫过她的书桌。

    还好。林宛瑜下意识合上正在写的日记本。

    这个动作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在写什么给我看看。

    没什么,就是...日记。林宛瑜把本子往抽屉里塞,但母亲已经伸手拿了过去。

    妈!这是我的隐私!林宛瑜想去抢,但母亲已经翻开了最新的一页。

    那一页上,写满了欧阳两个字,还有几段关于文艺汇演和天台谈话的回忆。林宛瑜的脸刷地白了。

    母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还在和那个欧阳辉来往

    我们只是同学...

    同学母亲冷笑,继续翻看日记,他的眼睛像星空一样、今天又收到他做的小木雕...林宛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林宛瑜声音发抖。

    朋友母亲啪地合上日记本,那种问题少年也配做你的朋友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吗知道他以前干过什么吗

    我知道的比你们多!林宛瑜终于爆发了,他比你们想象的善良一百倍!他自力更生,努力学习,还会照顾喝醉的父亲!你们凭什么只看表面就否定一个人

    母亲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你...你被他洗脑了

    我只是有自己的判断力!林宛瑜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我连选择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这场争吵最终以父亲的介入告终。林宛瑜被严厉禁止与欧阳辉有任何形式的接触,手机被没收,日记本被锁进保险箱,连上学都要由母亲亲自接送。

    中考前你别想有任何自由活动。父亲最后通牒,等考上重点高中,你会感谢我们的。

    当晚,林宛瑜试图通过电脑给欧阳辉发邮件,却发现网络被切断了。她绝望地趴在床上,眼泪浸湿了枕头。窗外,一轮孤月高悬,冷冷地照耀着这个被严格管控的房间。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欧阳辉站在便利店柜台后,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机——那个平时会准时发来的号码,已经沉默了整整4时。

    清晨六点二十分,林宛瑜拉开窗帘,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街角那棵梧桐树。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但林宛瑜一眼就认出了他——欧阳辉。

    自从日记事件后,这已经是第十七天。十七天没有对话,没有短信,没有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触。但每天清晨,欧阳辉都会准时出现在她家附近的街角,远远地目送她上车;放学时,他又会神秘地出现在校门口的某个角落,确保她安全离开。

    林宛瑜把掌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这样能缩短他们之间那不可逾越的距离。楼下的欧阳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抬头。即使隔着三层楼的高度和朦胧的晨雾,林宛瑜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她迅速在窗玻璃上画了一个星星的图案,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源自《小王子》中那句夜晚当你望着天空时,既然我就在其中一颗星星上,既然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笑着,那么对你来说,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

    欧阳辉轻轻点头,随即隐入树影中。几秒钟后,母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宛瑜,准备好了吗今天物理竞赛班提前半小时上课。母亲推门而入,目光警觉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敞开的窗户上,大早上开窗干什么小心感冒。

    林宛瑜沉默地关上窗,拎起书包跟着母亲下楼。父亲已经在车里等候,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

    车子驶过街角时,林宛瑜假装整理头发,迅速瞥向那棵梧桐树。欧阳辉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树干的缝隙中似乎夹着什么白色的东西——可能是一张纸条。她的心跳加速,但随即又沉了下去。即使有留言,她也无法拿到。父母现在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课间上厕所都要向班主任报备。

    李老师说他经常在校门口晃悠。母亲从前座转过头,如果他骚扰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他没有骚扰我!林宛瑜脱口而出,随即在父母锐利的目光中降低了音量,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父亲冷哼一声:那种问题少年最好永远消失。

    林宛瑜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像她无法抓住的自由。

    教室里,陈敏已经帮她占好了座位。自从日记事件后,陈敏成了父母指定的监护人,负责在学校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欧阳辉今天又来了。陈敏压低声音,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他让我转交给你。

    林宛瑜的心脏漏跳一拍,迅速把纸条塞进袖口:为什么帮他

    陈敏表情复杂:因为...你最近看起来太痛苦了。她顿了顿,但宛瑜,你真的该放下了。中考只剩一个月了,你上次模拟考退了五名,你爸妈都快疯了。

    我知道。林宛瑜机械地回答。她知道陈敏是好意,但这些话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课间,她躲在厕所隔间里打开纸条。欧阳辉的字迹凌乱而急促:听说你要转学真的吗如果是,告诉我去哪,我会找到你。

    转学林宛瑜皱起眉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看来父母已经在谋划更彻底的隔离措施了。

    午休时间,她借口去图书馆查资料,偷偷溜到教学楼后的垃圾站旁——这是监控死角,也是欧阳辉纸条中提到的见面地点。但当她赶到时,只看到刘小雨靠在墙边,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在等欧阳辉刘小雨直起身,他不会来了。

    林宛瑜转身要走,刘小雨的话却让她停住了脚步: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疏远你吗因为我告诉他,你只是可怜他,像对待流浪狗一样施舍一点关心而已。

    林宛瑜猛地转身: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不重要。刘小雨冷笑,重要的是他相信了。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被你喜欢她凑近一步,我比你了解他。我们才是一类人——都有破碎的家庭,都被人看不起。而你你只是来体验生活的千金小姐,随时可以回到你的象牙塔。

    林宛瑜想反驳,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刘小雨的话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她最深的恐惧——也许她真的无法真正理解欧阳辉的世界。

    对了,刘小雨转身前补充道,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别再找他了。张睿他们已经在策划更狠的,下次可能就不只是记过那么简单了。

    回教室的路上,林宛瑜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想起欧阳辉曾经说过的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永远躲在阴影里的人。而现在,她连为他带来一丝光亮的能力都没有了。

    放学时,天空下起了细雨。林宛瑜站在教学楼门口等母亲来接,突然在马路对面看到了欧阳辉。他站在雨里,没有打伞,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前。两人隔着车流对视,无数未说出口的话在目光中交汇。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挡住了视线。等车开过,欧阳辉已经不见了,只有地上一个被雨水打湿的纸团。林宛瑜趁母亲还没到,飞快地跑过去捡起纸团,塞进口袋。

    车上,她偷偷展开湿透的纸条。字迹已经晕开,但还能辨认:无论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毕业我就离开这里,去南方打工。如果你愿意,等我稳定下来就接你过去。——O

    林宛瑜迅速合上纸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这个计划既天真又危险,但却是欧阳辉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她把纸条含在嘴里,一点点嚼碎咽下。这是她第一次销毁他的留言,因为她不能让父母发现这个计划。

    当晚,林宛瑜发起了高烧。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加上淋雨导致的,建议休息两天。父母焦急地守在床边,而林宛瑜只希望这场病能再严重些,这样或许就不用面对即将到来的中考,不用面对那个没有欧阳辉的未来。

    昏沉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欧阳辉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河水湍急而浑浊。欧阳辉指着对岸说那里有他们的新生活,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入河中。水越来越深,渐渐漫过胸口、脖颈...但她并不害怕,因为欧阳辉的手温暖而有力。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夜空,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三天后,林宛瑜回到学校。中考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二十天,教室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她的座位被调到了第一排正中间,远离所有不良影响;欧阳辉则被安排到最后一排角落,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整个宇宙。

    课间操时,林宛瑜注意到欧阳辉没来。陈敏告诉她,欧阳辉请假了,据说他父亲醉酒闹事摔断了腿,需要人照顾。

    他可能要休学了。陈敏小声说,李老师说如果他缺席超过一周,就不能参加中考了。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林宛瑜胸口。没有初中文凭,欧阳辉连最基础的工作都难找,他的南方计划将化为泡影。

    放学后,林宛瑜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告诉母亲要去陈敏家复习,然后偷偷溜去了欧阳辉家——那个她只在他描述中听说过的破旧公寓。

    小区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墙壁斑驳脱落,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林宛瑜站在302室门前,心跳如擂鼓。她轻轻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敲,依然寂静。

    第十一章

    中考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门开了一条缝。欧阳辉的脸出现在门缝中,苍白而疲惫,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听说你爸爸受伤了...林宛瑜话说到一半,屋内传来一声怒吼:

    谁啊!大晚上的!

    欧阳辉迅速闪身出门,轻轻带上身后的门:我们下楼说。

    楼下的小公园里,两人坐在生锈的秋千上。夜幕低垂,几颗星星挣扎着穿透城市的光污染,微弱地闪烁着。

    你不该来的。欧阳辉盯着地面,如果被你父母知道...

    我爸爸的腿怎么样了林宛瑜打断他。

    骨折,打了石膏。欧阳辉揉了揉太阳穴,酒醒后还算老实,就是需要人照顾。

    那你中考怎么办

    欧阳辉苦笑:可能这就是命吧。反正我也没指望考上高中。

    但你的计划...南方...

    推迟而已。欧阳辉抬头看她,眼中有一丝倔强的光芒,我一定会离开这里,迟早的事。

    林宛瑜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复习资料和笔记:我给你带了这个。至少...别放弃中考。

    欧阳辉接过资料,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像一片羽毛拂过:谢谢。但你该回去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让他们担心去吧。林宛瑜突然激动起来,他们根本不关心我想要什么!他们只在乎自己的面子,在乎我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能不能给他们长脸!

    欧阳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情绪平复:但你不一样,对吗你有梦想,有才华...别让我拖累你。

    你不是拖累!林宛瑜抓住他的手,你是我唯一能说实话的人。

    欧阳辉的手在她掌心中微微颤抖。他们沉默地对视,在星光下交换着无声的誓言与绝望。

    最终,林宛瑜不得不离开。欧阳辉送她到公交站,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安全距离。

    明天开始别来等我了。上车前,林宛瑜低声说,专心照顾你爸爸,准备中考。我们...南方见。

    欧阳辉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烁着微光:南方见。

    公交车启动的那一刻,林宛瑜透过脏兮兮的车窗回望。欧阳辉站在站牌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中。她不知道这个承诺能否实现,但此刻,这是支撑她继续前行的唯一力量。

    回到家,意料之中的风暴等着她。母亲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手里拿着手机——陈敏显然如实汇报了她的行踪。

    你去哪了母亲的声音冷得像冰。

    图书馆。林宛瑜机械地撒谎。

    撒谎!母亲猛地站起来,陈敏说你根本没去她家!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欧阳辉了

    林宛瑜沉默以对,这种沉默激怒了母亲。

    你知道我们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吗母亲的声音开始发抖,而你却为了一个小混混一次次欺骗我们!

    他不是小混混!林宛瑜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我!

    啪!一记耳光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母亲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手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从今天起,直到中考结束,你不准踏出家门一步。父亲从书房走出来,声音冷静得可怕,学校那边我会请假,所有复习资料家里都有。如果你再敢违抗,我们就立刻办理转学手续。

    林宛瑜捂着脸跑回房间,反锁上门。窗外,那轮冷月依然高悬,无声地见证着又一个破碎的夜晚。她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小王子》,轻轻抚摸着扉页上欧阳辉写的那行小字:给看得见星星的人。

    楼下,父母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都是你惯的...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必须彻底断绝联系...

    林宛瑜蜷缩在床上,把书紧紧抱在胸前。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欧阳辉或许也正望着同一轮月亮。这个念头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而此时的欧阳辉,正站在父亲病床前,看着那个给他无数伤痛的男人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奇怪的是,他心中没有恨,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床头柜上放着林宛瑜带来的复习资料,最上面一页写着一行小字:无论多远,星星都会互相看见。

    他拿起笔,在资料空白处开始做题。无论命运如何残酷,至少今晚,他还有力气为那个承诺奋斗。

    中考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宛瑜深吸一口气,放下了笔。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欢呼声和窃窃私语。她缓缓整理好试卷和答题卡,交给监考老师,然后拎起书包走出考场。

    走廊上挤满了兴奋的学生,有人拥抱,有人抛起书本,还有人已经开始讨论暑假计划。林宛瑜穿过嘈杂的人群,目光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自从被父母禁足后,她已经三周没见到欧阳辉了,连中考这几天都是父母亲自接送,严防死守。

    宛瑜!这里!陈敏在不远处挥手,考得怎么样

    还行。林宛瑜勉强笑了笑,你呢

    最后那道大题完全没思路...陈敏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考题,而林宛瑜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学弟,塞给她一个冰凉的小物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林宛瑜握紧手中的东西,心跳加速——是欧阳辉安排的。

    她借口去洗手间,躲进隔间才敢张开手掌。那是一条银质手链,做工略显粗糙但造型别致,链坠是一颗镂空的星星,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烁着微光。手链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我的星光——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手工刻上去的。

    林宛瑜的指尖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想象着欧阳辉笨拙地拿着刻刀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温暖而酸楚的悸动。她迅速戴上手链,用校服袖子遮住,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隔间。

    镜子里的女孩眼圈微红,但嘴角带着一抹坚定的微笑。

    校门口,父母的车已经等在老位置。林宛瑜上车前最后回望了一眼校园,没看到欧阳辉,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

    考得怎么样父亲一边开车一边问。

    正常发挥。林宛瑜轻声回答,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手链。

    重点高中应该没问题。母亲满意地点头,暑假我给你报了先修班,提前适应高中课程。

    林宛瑜沉默地看向窗外。街景飞速后退,像她无法抓住的时光。

    成绩公布那天,林家一片欢腾。林宛瑜以全校第五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高中,父母立刻打电话向所有亲戚报喜。而林宛瑜躲在房间里,一遍遍刷新手机,等待欧阳辉的消息。

    直到晚上,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才让她悬着的心落地:考上了吗——O

    她迅速回复:嗯,第五。你呢

    意料之中。他回道,然后发了一个地址,明天下午三点,如果你能来。

    第十二章

    生日快乐

    那是城郊河边的一个小公园,人迹罕至,是他们以前偶尔会去的地方。林宛瑜咬着嘴唇思考如何溜出去,这时第二条短信来了:不用勉强。生日快乐。

    她这才想起,明天是她十六岁生日。父母已经安排了豪华餐厅的家庭庆祝,但她此刻只想见一个人。

    第二天,林宛瑜在家庭聚餐上表现得异常乖巧,甚至主动提出下午和母亲一起去买参考书。母亲欣慰地同意了,午饭后回房小憩。林宛瑜趁机溜出家门,骑上许久未用的自行车,朝河边飞驰而去。

    夏日的阳光灼热刺眼,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但她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他,一定要见到他。

    河边公园比记忆中更加破败,秋千的链条生了锈,长椅的漆皮剥落大半。欧阳辉坐在最靠河边的那张长椅上,低头摆弄着什么。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头发也剪短了,显得更加成熟。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脚边放着一个工具包。

    欧阳!林宛瑜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

    欧阳辉抬头,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随即变成担忧:你怎么来的你父母...

    溜出来的。林宛瑜在他身边坐下,晃了晃手腕上的链子,谢谢你的礼物。你自己做的

    欧阳辉点点头,耳根微微发红: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材料。做工粗糙...

    很漂亮。林宛瑜打断他,我喜欢上面的星星。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和远处蝉鸣交织在一起。

    我找了份工作。欧阳辉终于开口,在城南的汽修厂当学徒。包吃住,工资还行。

    那...南方呢林宛瑜轻声问。

    欧阳辉苦笑:暂时搁置。得先攒钱,至少要够租房和基本生活。他顿了顿,你呢高中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二十号报到。林宛瑜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爸说...要送我去学校,连宿舍都要亲自检查。

    欧阳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长椅扶手:我们...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林宛瑜心上。她突然抓住欧阳辉的手:我可以来找你!周末,或者放学后...

    太危险了。欧阳辉摇头,你父母已经起疑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打听过了,你那所高中管理很严,进出都要登记。

    那我们怎么办林宛瑜的声音带着哭腔。

    欧阳辉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宛瑜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最后,他轻声说:等我。等我攒够钱,在南方站稳脚跟,就接你过去。

    这是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承诺。林宛瑜知道,他也知道。但此时此刻,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可以放弃高中...林宛瑜突然说,我们可以现在就走,去任何地方。

    欧阳辉震惊地看着她:你疯了那是重点高中!多少人梦寐以求...

    我不在乎!林宛瑜激动地站起来,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从小到大,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上什么学校,学什么才艺,交什么朋友...连我将来要考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都规划好了!

    欧阳辉也站了起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听我说,你必须上完高中。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自己。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更不想你恨我。

    林宛瑜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扑进欧阳辉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机油和阳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欧阳辉僵硬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我会想办法联系你。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每周三晚上七点,记得查看你家邮箱。

    邮箱

    相信我。欧阳辉松开她,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木盒,这才是真正的生日礼物。回家再看。

    林宛瑜接过盒子,还想说什么,但手机突然响起——是母亲的来电。她慌乱地挂断,但已经预见到回家后要面对的风暴。

    你得走了。欧阳辉替她擦去眼泪,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放弃学业。这是你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东西。

    林宛瑜点点头,把木盒小心地放进书包。临走前,她踮起脚尖,在欧阳辉脸颊上轻轻一吻:等我。

    骑车回家的路上,林宛瑜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知道父母一定暴怒如雷,知道接下来会被看得更紧,知道这段感情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荒唐的儿戏。但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果然,一进家门,母亲就冲了上来: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

    我...去河边走了走。林宛瑜低声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静一静在你生日这天父亲冷笑,还是去见那个欧阳辉

    林宛瑜没有回答,这个沉默激怒了父亲。他一把抓过她的书包,倒出里面的东西。课本、文具、钱包...最后是那个小木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什么父亲捡起木盒。

    别碰!林宛瑜冲上去想抢回来,但母亲拦住了她。

    父亲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银耳钉,同样刻着星星图案。盒底还藏着一张纸条:十六岁快乐。记得看星星。——O

    果然是他!父亲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我们警告过你多少次那种小混混根本不配...

    他不是小混混!林宛瑜尖叫,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我!

    啪!又是一记耳光。林宛瑜的脸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

    从今天起,你哪也别想去。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直到高中开学,你就待在家里。手机、电脑全部没收,窗户也会锁上。

    母亲捡起那条银手链——在林宛瑜挣扎时从袖口滑了出来:这是什么也是他送的

    林宛瑜死死护住手腕:这是我的!

    但母亲已经强行摘下了手链:这种廉价货色也配戴在我女儿手上说着就要扔掉。

    求你别扔!林宛瑜崩溃地跪在地上,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求你别扔它...

    或许是她的反应太过激烈,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母亲最终把手链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暂时由我保管。如果你表现好,高中毕业后还给你。

    那晚,林宛瑜被锁在房间里,窗外安装了防护栏,像个华丽的监狱。但她并不绝望——欧阳辉说过会联系她,而她相信他。月光透过栏杆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取出藏在鞋底的耳钉,轻轻戴在耳朵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与此同时,城南汽修厂的宿舍里,欧阳辉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上偷拍的林宛瑜照片——那是文艺汇演时她弹钢琴的样子,阳光透过礼堂的彩绘玻璃,在她身上洒下斑斓的光点。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同屋的工友凑过来,吹了声口哨,哟,小女朋友长得挺漂亮啊。

    欧阳辉迅速锁屏:不是女朋友。

    暗恋对象工友不依不饶,哪个学校的

    重点高中的。另一个工友插嘴,我表弟也在那所,听说都是学霸。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第一个工友大笑,拍了拍欧阳辉的肩,兄弟,醒醒吧,那种大小姐怎么可能看上我们这种干苦力的

    欧阳辉没说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工友们自觉没趣,很快转移了话题。夜深人静时,他悄悄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木雕——一只站在星球上的小王子,只完成了一半。刀尖在木头上轻轻划过,每一道刻痕都是无声的思念。

    八月转瞬即逝。林宛瑜如囚徒般度过了暑假的最后两周,然后被父亲亲自送进了重点高中的宿舍。这所学校以严格管理著称,四周高墙环绕,进出必须刷卡登记,连手机都只能在周末使用。

    开学第一天,林宛瑜就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背面是手绘的星空图案。她知道这是欧阳辉的杰作——他遵守了承诺。从此,每周三她都会收到类似的信件:有时是明信片,有时是夹在报纸里的小纸条,内容看似平常却暗藏深意——一段歌词,一句书摘,或者简单的天气问候。这些成了她灰色校园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而欧阳辉的日子同样艰难。汽修厂的工作又脏又累,师傅脾气暴躁,工友们的嘲笑从未停止。但他咬牙坚持着,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只在每周三晚上绕远路去林宛瑜家附近的邮筒投递信件。他知道这些信很可能被拦截,但他更知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到达她手中,也值得尝试。

    十月的一个周末,林宛瑜获准回家休息。父母对她的良好表现很满意,甚至放松了一些限制。那天晚上,她趁父母睡着,偷偷溜出家门,骑上自行车直奔城南。

    汽修厂的位置是她从一张明信片上的微小线索推断出来的——欧阳辉在描述雨天时提到过城南的汽修棚漏雨。凭着这个模糊的提示和一点运气,她终于在第三家汽修厂找到了他。

    第十三章

    转学

    见到林宛瑜的那一刻,欧阳辉手中的扳手咣当掉在地上。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脸上还有几道黑色污迹,但眼睛亮得惊人。

    你怎么来了他把她拉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

    想见你。林宛瑜简短地说,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脸——比上次见面更加棱角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你瘦了。

    工作累的。欧阳辉不自觉地抬手想摸她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怕弄脏她,你怎么样高中还适应吗

    还好。就是...林宛瑜咬了咬嘴唇,很想你。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欧阳辉努力维持的冷静面具。他猛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林宛瑜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和她的一样。

    我收到你的信了。她在欧阳辉耳边轻声说,每一封。

    欧阳辉的身体微微颤抖:我以为都被拦截了...

    大部分应该都被我父母扣下了。林宛瑜苦笑,但有几张漏网之鱼。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这是上周的,夹在校园报纸里。

    欧阳辉展开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今夜星光很美,可惜你不在。——O

    我每天都在想你。林宛瑜的声音带着哭腔,学校像个监狱,每个人都只关心分数和排名...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欧阳辉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攒了一些钱,明年春天应该就够去南方了。

    带我一起走。林宛瑜抓住他的手,求你了。

    我不能...欧阳辉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会毁了你的前途。

    没有你,那些前途对我毫无意义!

    欧阳辉刚要回答,汽修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工友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他迅速把林宛瑜推到一堆轮胎后面。

    辉子!还没收拾完一个工友喊道。

    马上就好!欧阳辉回应,然后转向林宛瑜,声音压得极低,你快走,从后门出去。他们认识你的校服...

    林宛瑜点点头,最后捏了捏他的手,然后猫着腰溜向后门。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欧阳辉站在原地,月光从破旧的棚顶漏下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幅支离破碎的画。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林宛瑜的眼泪无声地流下。她知道欧阳辉是对的——现在私奔只会让两人都陷入绝境。但等待又如此煎熬,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闪而过,像无数颗坠落的星星。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五,林宛瑜被叫到了高中教务处。推门前,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耳垂上的星星耳钉——这是她唯一成功藏匿的欧阳辉的礼物。

    林宛瑜同学,请坐。教务处主任赵明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顶微秃,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暂停着一段监控视频。

    林宛瑜安静地坐下,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校服下摆。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赵明推了推眼镜。

    林宛瑜摇头,喉咙发紧。

    赵明转动显示器,点击播放。画面中是校门口的监控视角,一个穿黑色夹克的身影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正望向校园方向。虽然像素不高,但林宛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轮廓——欧阳辉。

    这个人,你认识吧赵明暂停视频,放大画面。

    林宛瑜的指甲陷入掌心:不...不认识。

    是吗赵明冷笑,调出另一段视频,那为什么每次他出现,你都会特意往那个方向看上周五甚至试图翻墙出去

    林宛瑜脸色刷白。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全被监控拍了下来。

    根据登记记录,这个月他已经四次以表哥身份试图进入校园。赵明翻开一个笔记本,而每次登记的电话号码都不一样,经核实都是空号。

    林宛瑜猛地抬头——她完全不知道欧阳辉曾试图进学校找她。那些被父母拦截的信件里,他从未提及这些冒险行为。

    林同学,你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前途无量。

    赵明的语气缓和下来,校方已经联系了你父母。这种不良社会青年的纠缠,必须及时制止。

    他不是不良青年!林宛瑜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赵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来关系不一般啊。你父母马上就到,他们会处理这件事。

    半小时后,林宛瑜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对面是脸色铁青的父母和一脸严肃的校长。母亲的手紧攥着名牌包带,指节发白;父亲则不断用食指敲击膝盖,这是他极度不悦时的习惯动作。

    我们已经调取了所有监控。校长说,那个男孩确实多次在校外徘徊,但尚未进入校园。不过考虑到林同学的表现...

    我们要求立即办理转学手续。父亲打断校长,声音冷得像冰,距离和纪律是最好的清醒剂。

    不!林宛瑜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不转学!我保证再也不见他,求你们...

    闭嘴!母亲厉声喝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全校都知道你和一个混混纠缠不清!

    林宛瑜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倔强地擦去:他不是混混!他叫欧阳辉,他...

    我们比你更清楚他是什么人。父亲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欧阳辉,17岁,初中多次打架斗殴记录,父亲欧阳建国,酗酒、家暴、有盗窃前科。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林宛瑜震惊地看着那份档案——上面甚至附有欧阳辉初中时的照片,青涩的脸上带着伤痕。父母竟然私下调查他,还拿到了学校记录。

    我们会立刻安排转学。父亲转向校长,在此之前,请校方严格监管,禁止任何可疑人员接近我女儿。

    校长点头同意:宿舍那边也会加强管理。林同学,为了你的安全,请配合学校工作。

    走出校长办公室,林宛瑜被父母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像押解犯人一样带离校园。经过校门口时,她下意识望向马路对面那棵树——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落下。

    车上,母亲从前座转过身:手机交出来。

    林宛瑜机械地递过手机。母亲熟练地解锁(密码早被他们掌握),翻看所有通讯记录和社交软件。

    没有联系记录...母亲皱眉,随即恍然大悟,他用其他方式联系你,是不是那些信

    林宛瑜咬紧下唇不回答,但这个沉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我就知道!父亲猛拍方向盘,从今天起,你住到外婆家,直到转学手续办好。那里没有邮箱,没有网络,你哪儿也别想去。

    林宛瑜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如刀绞。她想起欧阳辉最后一次见她时说的话:等我稳定下来就接你过去。现在这个承诺将永远无法实现了。

    与此同时,城南汽修厂的欧阳辉正面临另一场风暴。

    第十四章

    修理厂开除

    欧阳!有人找!工友在车间门口喊道,语气中带着看好戏的揶揄。

    欧阳辉从车底滑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机油。当他看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人时,血液瞬间冻结——是林父,西装革履,面色阴沉,与这个满是油污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谈谈。林父简短地说,转身走向厂外。

    欧阳辉脱下脏手套,跟了出去。两人站在厂区后巷,寒风呼啸着从他们之间穿过。

    离我女儿远点。林父开门见山,你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业和生活。

    欧阳辉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父冷笑,纠缠一个重点高中的优秀学生毁掉她的前途你知道我们为了培养她付出了多少吗

    我从来没有想毁掉她!欧阳辉声音沙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

    用你的方式让她像你一样在底层挣扎林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林宛瑜初中毕业时拍的,笑容明亮,看看她,再看看你自己。你觉得你配吗

    欧阳辉盯着照片,胸口像被重锤击中。照片里的林宛瑜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阳光下,身后是鲜花和彩带——一个他永远无法给予的世界。

    如果...如果她愿意...他艰难地开口。

    她十六岁,懂什么愿意不愿意林父打断他,我是她父亲,我知道什么对她最好。而你,除了给她带来麻烦,还能给她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欧阳辉最深的恐惧。他想起林宛瑜手腕上那条被没收的银手链——他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材料,却连像样的包装盒都买不起;想起她提到高中课程时眼中的光彩,那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知识殿堂。

    我警告你最后一次。林父上前一步,尽管比欧阳辉矮半个头,气势却压倒性的强,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接近她,我会让你和你的酒鬼父亲在这座城市待不下去。我有的是人脉和资源。

    说完,他转身离开,皮鞋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印迹,很快又被新的污垢覆盖。

    欧阳辉站在原地,直到林父的车消失在街角,才慢慢走回车间。工友们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下班后,欧阳辉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父亲租住的破旧公寓。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父亲瘫在沙发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又去喝酒了欧阳辉弯腰收拾酒瓶,医生不是说你的肝...

    少废话。父亲醉醺醺地挥手,有钱吗给我点。

    上周刚给你的生活费...

    没了!父亲暴躁地打断他,那群混蛋又涨房租...咳咳...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欧阳辉沉默地倒了杯水,递过去:我去找房东谈谈。

    谈个屁!父亲打翻水杯,你算老几人家会听你的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抓住欧阳辉的衣领,都怪你!要不是你整天惹是生非,我怎么会...怎么会...

    他的声音弱下去,松开手,又瘫回沙发上,很快发出鼾声。

    欧阳辉站在狭小的客厅里,看着这个给他无数伤痛却也是唯一亲人的男人,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轻轻给父亲盖上毯子,然后走向自己的小房间——其实只是阳台隔出来的一个角落,勉强放得下一张单人床。

    从床底下,他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他所有的积蓄:三千七百五十元。原本是计划明年春天去南方的路费和第一个月房租。现在,他数出一千元放在桌上给父亲付房租,剩下的重新藏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陈敏。宛瑜被父母带走了,可能要转学。她让我告诉你:别来找她,等她找你。保重。

    欧阳辉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窗外,夜色如墨,没有一颗星星。

    三天后的中午,欧阳辉正在给一辆车换机油,老板突然走过来:欧阳,有人找你。说是你爸。

    前厅里,欧阳父亲正对着前台小姐大吼大叫,满脸通红,明显又喝醉了。

    爸!

    欧阳辉冲过去拉住他,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找你老板评评理!

    父亲甩开他的手,凭什么...凭什么开除我儿子

    欧阳辉愣住了:什么开除

    刚才有个穿西装的来找老板...父亲打了个酒嗝,我正好路过看见...他给了老板一叠钱,然后...然后老板就说要开除你...

    欧阳辉的血液瞬间凝固——是林父。他真的动手了。

    走,我们先回家。欧阳辉强压怒火,拉着父亲往外走。

    我不走!父亲突然暴怒,抄起前台的盆栽砸向地面,你们这些有钱人...仗势欺人!我儿子谈个恋爱怎么了你家女儿是金子做的

    爸!别闹了!欧阳辉试图控制住父亲,但醉汉的力气大得惊人。

    混乱中,老板带着保安冲了进来:把他弄出去!欧阳辉,你被开除了,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一小时后,欧阳辉拎着工具包站在汽修厂门外,身边是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初冬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陈敏的号码:宛瑜被送到外婆家了,在城北松林小区12栋3单元。她父母正在办转学手续,可能要送去外省的寄宿学校。

    欧阳辉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松林小区,那是个老旧但管理严格的小区,门禁森严。即使他能混进去,见到林宛瑜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那天晚上,安顿好父亲后,欧阳辉独自来到河边——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冬夜的河岸空无一人,寒风呼啸着掠过枯黄的芦苇。他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林宛瑜在文艺汇演上弹钢琴的样子,是他从学校宣传栏偷撕下来的。

    照片上的少女沐浴在舞台灯光中,美好得像个幻觉。欧阳辉轻轻抚过她的轮廓,然后拿出笔,在照片背面写下:对不起,我不能再等你了。愿你拥有所有的星光和幸福。——O

    他把照片放进一个防水袋,埋在了长椅下的泥土里。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会被拦截的信。如果有一天林宛瑜回到这里,或许会发现它;如果不会...那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沉睡在河岸。

    第二天清晨,欧阳辉去了松林小区。他躲在对面咖啡馆里,透过雾气朦胧的窗户,远远望着12栋3单元的入口。九点左右,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林宛瑜,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扎着,正在给一盆植物浇水。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欧阳辉也能看出她瘦了很多,动作也不像从前那样轻盈。她机械地浇完水,然后站在阳台边发呆,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向了咖啡馆的方向,欧阳辉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可能是外婆)出现在阳台上,拉着林宛瑜的手臂说了什么。林宛瑜摇头,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最终,林宛瑜被强行拉回屋内,阳台门被重重关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欧阳辉的拳头在桌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那扇门不仅隔开了林宛瑜和阳台,也隔开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的联系。

    当天下午,他买了去南方的火车票,最便宜的硬座,二十三个小时的车程。收拾行李时,他只带了几件衣服、工具和那本《小王子》。父亲还在宿醉中昏睡,桌上留了一千块钱和一张字条:照顾好自己。我会寄钱回来。

    傍晚时分,欧阳辉再次来到河边。夕阳将河水染成血色,远处城市的轮廓逐渐亮起灯火。他坐在长椅上,闭上眼睛,回忆着和林宛瑜在一起的每一个片段:她递给他创可贴时的样子,她在雨中为他辩护的声音,她靠在他肩上睡觉时均匀的呼吸...

    欧阳

    第十五章

    我爱你的绝别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睁开眼。林宛瑜就站在几步之外,穿着单薄的卫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得像哭了很久。她的手腕上,赫然戴着那条银星星手链。

    你怎么...

    欧阳辉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外婆午睡时我溜出来的。

    林宛瑜的声音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来这里。

    两人相视一秒,然后同时冲向对方,紧紧拥抱在一起。林宛瑜的眼泪瞬间浸湿了欧阳辉的肩膀,她的身体在他怀中不停发抖。

    他们要送我走...明天就去外省....

    她抽泣着说,我偷听到电话...是封闭式学校,连寒暑假都要参加特训...

    欧阳辉抱紧她,说不出一个字。他能感觉到她的肋骨透过薄薄的衣料硌着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这一切都将在明天成为回忆。

    我们逃走吧。

    林宛瑜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现在,马上。去南方,去任何地方...

    欧阳辉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没有钱...没有地方住...你连身份证都没有...

    我不在乎!

    林宛瑜抓住他的衣领,我宁愿和你一起流浪,也不要过他们安排的生活!

    但我在乎!

    欧阳辉握住她的手,我不能让你沦落到那种地步。你是要上大学、要有美好未来的人...

    没有你,那些未来对我毫无意义!

    欧阳辉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听我说,你必须完成学业。等我...等我在南方站稳脚跟,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无论你在哪所大学,无论多远...

    那要多久林宛瑜的声音破碎不堪。

    我不知道...

    欧阳辉诚实地说,可能一年,可能更久。但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出现。

    林宛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暮色渐深,河面上的最后一点反光也消失了。两人坐在长椅上,十指紧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欧阳辉告诉她自己被开除和要去南方的事,林宛瑜则描述着被囚禁在外婆家的日子。

    他们把我当犯人一样看着...她苦笑,连上厕所都不能关门。

    至少...外省的学校应该不错。欧阳辉试图找出一丝光明,你会认识新朋友...

    我不需要新朋友。林宛瑜靠在他肩上,我只需要你。

    远处传来呼唤声,是林宛瑜的外婆和几个邻居在小区附近寻找。两人迅速躲进芦苇丛中,屏住呼吸,直到搜索的声音远去。

    我得回去了。林宛瑜咬着嘴唇,如果被发现我偷跑出来,他们会立刻把我送走。

    欧阳辉点点头,却无法松开她的手。最终,是林宛瑜主动挣脱,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链子,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钥匙。

    这是我日记本的钥匙。她把链子戴在欧阳辉脖子上,日记本在我书桌抽屉里,里面有我想对你说的一切...等你安顿下来,想办法来拿。

    欧阳辉郑重地点头,然后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粗糙的木雕小王子,放在她手心:本来想做完再给你的...现在只能这样了。

    林宛瑜紧紧握住木雕,仿佛这是她唯一的珍宝。两人再次拥抱,这一次更加用力,仿佛要把对方刻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会找到你的。欧阳辉在她耳边承诺,无论你在哪里。

    我等你。林宛瑜轻声回应,无论多久。

    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林宛瑜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小区方向,而欧阳辉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噬。当她的轮廓完全消失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了他,比冬夜的风还要刺骨。

    一月的一个普通周六,林宛瑜告诉外婆要去图书馆复习。这是她被软禁以来第一次获准独自外出,条件是必须在下午三点前回来,并且随时接听检查电话。

    记得戴围巾,外面冷。外婆递给她一条灰色羊绒围巾,眼神中仍有警惕。

    林宛瑜乖巧地点头,将围巾绕在脖子上。围巾很长,垂下来的部分正好遮住她手腕上的银链子——昨晚趁外婆洗澡时,她偷偷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回了它。

    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脸上几乎没有温度。林宛瑜走出小区大门,没有去图书馆,而是转向了河边公园的方向。她的书包里没有一本书,只有那本《小王子》和一个信封。

    河边的风比市区更猛,呼啸着掠过枯黄的芦苇丛。欧阳辉已经在那里等候,站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长椅旁,脚边放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黑眼圈深重,但看到林宛瑜时,眼睛依然亮了起来。

    你来了。他迎上前,声音有些沙哑。

    林宛瑜点点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半个月来,她经历了太多——被强行转学到外省封闭学校,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每天被心理老师辅导,试图矫正她对欧阳辉的错误依恋;父母甚至安排了大学心理系教授对她进行心理干预。

    直到昨天,她才被暂时送回外婆家,因为表现良好。而真正的理由是,她开始假装配合,假装忘记欧阳辉,甚至假装对父亲同事的儿子产生好感。这场表演如此成功,以至于父母放松了警惕。

    我去了汽修厂找你。林宛瑜轻声说,他们说你辞职去了南方。

    欧阳辉苦笑:我被开除了。你父亲...他顿了顿,算了,不重要。

    我爸爸去找你了林宛瑜睁大眼睛,他没告诉我...

    他当然不会说。欧阳辉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没关系,都过去了。

    林宛瑜注意到他手上有几处新伤,指关节处结着痂:你的手...

    打工时弄的。欧阳辉迅速把手抽回来,我在建筑工地干了半个月,攒了点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今晚的火车,去深圳。

    林宛瑜盯着那张车票,喉咙发紧:太好了...你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但我改变主意了。欧阳辉把车票撕成两半,我不能就这样走。

    为什么

    欧阳辉转向她,黑曜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因为我发现,无论走多远,我都无法真正重新开始。只要你还在受苦,我就永远被困在这里。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瘦了好多...

    这个温柔的触碰击溃了林宛瑜最后的坚强。她扑进欧阳辉怀里,泪水瞬间浸湿他的衣襟。这半个月积累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封闭学校的日子,那些所谓的心理辅导,以及父母如何系统地抹去她记忆中所有与欧阳辉有关的痕迹。

    他们甚至找来一个和你有点像的男生,说这才是适合我的人...林宛瑜抽泣着,我不得不假装配合,否则他们就不让我回来...

    欧阳辉的手臂绷紧了,她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愤怒:畜生...

    昨晚我偷听到父母谈话。林宛瑜抬起泪眼,他们下周就要送我去美国,住在一个远亲家。那所学校有全天监控,连信件都要拆检...欧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落下的石头,将两人彻底压垮。欧阳辉紧紧抱住她,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分离的发生。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我们逃走吧。欧阳辉突然说,现在,马上。我有一些钱,够我们躲一阵子...

    然后呢林宛瑜苦笑,我未成年,他们会动用警察找我。你也会被当成拐带未成年人的罪犯...

    欧阳辉沉默了。河面上的冰凌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时间碎裂的声音。

    我带了日记本来。林宛瑜从书包里取出《小王子》,从书页间拿出一把小钥匙,这是锁的钥匙。答应我,等我...等我走了以后,你再来拿它。

    欧阳辉接过钥匙,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别这么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全部想法。林宛瑜勉强笑了笑,那些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的话,都在日记里。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冬日里灰蒙蒙的河面。几只野鸭在未结冰的水域游动,偶尔发出孤独的鸣叫。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林宛瑜突然问,在小巷子里,你刚打完架。

    欧阳辉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你居然没跑,还敢给我递创可贴。

    我当时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像夜空一样。林宛瑜靠在他肩上,虽然你凶巴巴的。

    我以为你是来看笑话的。欧阳辉轻声说,好学生不都那样吗高高在上,觉得我们这种人是垃圾。

    我才没有那么想!

    我知道。欧阳辉握紧她的手,后来我知道了。

    林宛瑜从书包里拿出那个信封:我写了封信给我父母。等...等一切都结束,你能帮我寄出去吗

    欧阳辉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宛瑜...

    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林宛瑜又从书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但现在不能看,答应我。

    欧阳辉把两封信都放进内袋,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亮得异常,像是含着泪,又像是燃烧着最后的决心。

    冷吗他问。

    林宛瑜点点头。其实她并不觉得特别冷,但欧阳辉已经脱下外套裹住她,然后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毛衣传来,带着熟悉的阳光和淡淡烟草味。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欧阳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关于一个小王子和他的玫瑰。

    我知道这个故事。林宛瑜轻声说。

    但这是我的版本。欧阳辉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小王子没有离开他的玫瑰,他们一起逃离了那个小星球,在宇宙中流浪...

    林宛瑜闭上眼睛,听着欧阳辉低沉的声音讲述着那个改编版的故事。在这个版本里,小王子带着玫瑰穿越无数星球,经历各种冒险,最终在一片星云中找到了新家。那里没有B-612星球上的猴面包树,没有讨厌的毛毛虫,只有永恒的星光和他们彼此。

    故事讲完时,太阳已经西斜,河面上的冰凌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该走了。林宛瑜轻声说,却没有动。

    欧阳辉也没有动。他们就这样依偎着,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远处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你怕吗欧阳辉突然问。

    林宛瑜想了想,摇摇头: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

    欧阳辉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那我们一起

    林宛瑜看着他的手——那只曾经为她打架、为她做木雕、为她擦泪的手,现在正邀请她走向最后的归宿。她毫不犹豫地握住它,站了起来。

    两人沿着河岸走向下游,那里水更深,流得更急。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空中,冷冷地注视着这对年轻的爱侣。

    他们在河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放下手机和那本《小王子》,用石头压住。林宛瑜解下银手链,小心地放在书上;欧阳辉则摘下了脖子上的钥匙项链,放在手链旁边。

    准备好了吗欧阳辉轻声问。

    林宛瑜点点头,握紧他的手。他们的手指交错在一起,像两棵从小纠缠生长的树,再也无法分开。

    河水很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衣服和皮肤,直达骨髓。林宛瑜打了个哆嗦,但欧阳辉的手坚定而温暖,给了她继续向前的勇气。

    水漫过膝盖,然后是腰部,胸口。呼吸变得困难,但奇怪的是,林宛瑜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转头看向欧阳辉,发现他也在看她,眼中满是温柔和决绝。

    我爱你。欧阳辉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林宛瑜读懂了唇形。

    我也爱你。她回应,感觉到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

    第十六章

    星河中闪耀

    水漫过脖颈时,林宛瑜闭上了眼睛。最后的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一片星光,而欧阳辉正牵着她的手,带她飞向那片璀璨的星河。

    河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有几圈涟漪证明这里曾有人涉足。寒风依旧呼啸,月光依旧冰冷,世界依旧按照它的规律运转,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三天后,一个晨跑的老人在下游两公里处发现了他们的遗体。两人仍然手牵着手,任凭警方如何努力也无法分开,最终只得将他们一起送往殡仪馆。

    林宛瑜的父母接到通知时,正在家里接待那位合适的男孩及其父母。电话那头,警察的声音机械而冷漠:请来确认一下您女儿的遗体。

    林父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像他瞬间支离破碎的世界。

    与此同时,欧阳辉的醉鬼父亲被从廉价旅馆拖出来,告知儿子死讯时,他先是哈哈大笑,以为是个拙劣的玩笑,随后瘫倒在地,像一滩烂泥。

    两具年轻的遗体被并列摆放在殡仪馆的停尸间。林母扑在女儿身上嚎啕大哭,而欧阳父亲则站在一旁,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个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儿子,第一次注意到他眉宇间与亡妻的相似之处。

    葬礼是分开举行的。林家为女儿举办了盛大的告别式,来了许多社会名流和教育界人士;欧阳辉的葬礼则冷清得多,只有几个工友和初中老师出席。但两场葬礼上,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同一个话题:为什么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年轻人,为何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

    答案部分地藏在那本被陈敏找到的日记里。作为林宛瑜生前最好的朋友,陈敏被允许整理她的遗物。在书桌抽屉深处,她发现了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锁已经被撬开,显然林父林母早已检查过内容。

    陈敏坐在林宛瑜的床上,一页页翻看日记。从初二的某一天开始,那个欧阳辉的名字就开始频繁出现,从最初的恐惧、好奇,到后来的欣赏、牵挂,最后是深沉的爱恋。字里行间记录着所有那些陈敏曾经忽视或误解的细节:林宛瑜为欧阳辉补习时的快乐,收到木雕书签时的感动,在天台看星星时的宁静...

    翻到第七十三页,陈敏的眼泪终于决堤。那一页贴着两张电影票根和一片干枯的四叶草,下面写着:今天欧阳说他要攒钱去南方,等稳定了就接我过去。我知道这个计划很天真,但这是我唯一期待的未来了。如果连这个希望都没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忍受现在的生活。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转学前夜:明天就要被送去那个监狱一样的学校了。我决定假装配合,找机会逃出去见欧阳最后一次。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么至少,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我不会忘记他,不会爱上别人,不会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日记本从陈敏手中滑落。她终于明白,自己曾经视为一时糊涂的感情,对林宛瑜而言却是整个宇宙。

    与此同时,李国强老师坐在教师办公室里,面前摊着欧阳辉的学籍档案。这个曾经被他贴上问题学生标签的男孩,在中考前的几个月里成绩突飞猛进,甚至在他怀疑作弊的重考中表现更佳。档案里还夹着一篇被揉皱后又小心展平的作文,题目是《我最敬佩的人》,写的是林宛瑜:

    她像一束光照进我黑暗的生活。不是因为她是学霸,而是因为她愿意看见真正的我,而不是别人口中的我...

    李国强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开始回想,自己作为班主任,是否曾有过一次,真正尝试了解这个男孩的内心世界

    一个月后,林父独自来到河边,在那张长椅下挖出了女儿和欧阳辉留下的最后讯息。防水袋里除了照片,还有两封遗书。一封是给他的,字迹工整冷静,详细解释了他们的决定并非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另一封是欧阳辉写给林宛瑜的,笔迹潦草但情深意切,承诺无论生死都会守护她。

    林父坐在长椅上,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夕阳西下。回家后,他第一次走进了女儿锁起来的卧室,坐在她的书桌前,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春天来临时,河边的芦苇重新变绿,野鸭带着新生的小鸭在河面游弋。那张长椅上多了一块小小的铜牌,上面刻着两颗交叠的星星和一行字:这里曾有两个相爱的灵魂,他们的光芒将永远在星河中闪耀。

    没有人知道是谁放置的这块牌子,但常有学生和路人驻足观看。偶尔,会有人在长椅上留下一朵野花,或是一张写着心事的纸条。渐渐地,这个地方成了那些不被理解、不被接纳的恋人们的秘密圣地。他们在这里诉说心事,交换誓言,仿佛那对年轻的爱侣会从星河中俯视,保佑所有勇敢去爱的人。

    而在某个平行宇宙里,或许真的有一个小王子带着他的玫瑰,在星光中自由飞翔。那里没有偏见,没有压迫,只有无尽的星空,和紧紧相握的两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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