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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何约我喝酒的那晚,巷子里的猫都在装死。

    我和老何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但是毕业之后各自东奔西走,基本上也没联系。有一天老何突然给我发信息,叫我去喝酒。

    正巧那段时间工作比较清闲,就欣然赴约。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老何来了,我俩简单地聊着各自的近况,气氛很是融洽。只是我隐隐感觉老何变了。他本是一个很幽默健谈的人,可是现在却显得有些少言寡语,喝起酒来也没有年轻时爽快。即便如此我也没多想,或许,是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在生活的磨砺下逐渐消逝。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虽然还未步入中年,却已显现出发福的征兆,我不禁笑笑。

    可当我问起他谈没谈女朋友时,他忽然就哽咽了,眼睛周围一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说咋地了。他却摆一摆手,把头凑近我,说了一个至今都怀疑是梦的故事。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五个年轻人挤在绿皮火车硬座上,泡面味裹挟着铁轨的撞击声,让人的神经时刻紧绷着。火车在一个靠山的小镇停下,五个年轻人背着大包小包下了车。

    老何便是其中一员,他们此行目的是为了游山玩水,并且听说这里有一些关于神鬼的传闻,颇有兴趣,想来体验一番。

    稍作休整,次日山间的露水还未消散,五个年轻人便马不停蹄的进山。

    进山之初的路还较为平坦,可随着深入腹地,山路显得更加变幻莫测,山势显得更加凶险。一行人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时过正午,除了平时经常锻炼的老何感觉良好之外,其余四人已经几乎要瘫软在地,队伍只好原地休整。

    坐在这也是坐着,老何把背包一卸,说自己先到处看看,却鬼使神差的摸到一处岩壁的缝隙。老何轻轻拨开岩壁上的植物,青苔在他指尖融化似的渗出黏液,凑近时闻到股混着铁锈的异香。老何拿出手电照了照,缝隙后面似乎有些什么,显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侧身挤进山隙的瞬间,老何的后颈突然掠过阴风,仿佛有人往他衣领里吹了口凉气。但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似乎在拉扯着老何,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向前摸去,仿佛忘却了这诡异的环境带给他的不安。

    穿过缝隙,刚刚挤在缝隙里的那种逼仄感也随之消失,老何抬起头,看到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缝隙后是一片硕大的树林,林子里的树木和植物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生长着。像是谁把整座青铜熔化了泼进林间。每棵树干都泛着铜锈色的幽光,树皮皲裂处渗出荧蓝树脂,顺着裂纹淌成发光的溪流。不仅如此这里的植物体积大的可怕,扭曲在一起,形成一个一个错综复杂的结。整片林子仿佛是一个有生命的整体,这些结好像血管似的将所有的植物连在一起。老何并没有感觉到有风,但是的的确确看见了这些植物在有节奏地摇曳着。老何想靠近点观察,刚走几步就感觉裤脚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丛带着倒刺的藤蔓勾住了裤子。老何蹲下去轻轻用手拿起藤蔓,藤蔓意外的脆弱,在大拇指和食指接触的一瞬间断裂,断口处流出的汁液猩红的仿佛血液一般,却比血液更加刺鼻。

    老何感到有些害怕,但还是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找好角度,准备在离开之前留下一张照片。但是按下快门的前一秒老何的手指却凝固了,镜头正中央的那棵树下赫然有一个人影。

    老何瞳孔猛的放大,颤抖着将目光从相机上移开,那个人影仍然在那,好像雕像一般伫立不动。此时老何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不知道树下的人是好是坏,他甚至不确定这人影——是人么在这阴森诡异之地停留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但是老何一步也不敢动,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要使老何晕厥过去。

    忽然老何两腿一软要跪下去,连忙用手撑住了崖壁,却感到岩石上那些滑溜溜的植物在手掌心蠕动。老何吓得连忙把手抽回,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猛的把头一扭,一个女人就这么赤裸的站在他面前!

    出人意料的是,看到这个女人,老何居然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反而第一感觉是这个女人身姿妖娆。藤蔓勒出的腰线陷在阴影里,像被山洪冲蚀出的古河道,两侧却陡然隆起白玉质地的丘峦。

    老何绝不是耽于皮相的人,此刻却也看得出神。和之前催使老何进来的那股力量相似,这个女人身上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老何,这里好像确实是一片不祥之地。

    说到这里,老何忽然直勾勾的盯着我背后,我有些脊背发凉。扭头一看,是烧烤摊子老板养的猫。这猫姿态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我松了一口气,笑骂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个女人在我背后。

    我把签子上剩的最后一块肉扯下来,招呼着那只猫过来,谁知那猫不仅不过来,还冲着我哈气,清晰的能看见它嘴巴两边的胡须颤抖着。

    这时老何突然起身告辞,对于刚才他说的莫名其妙的故事我还一脸懵呢,就挽留他再陪我喝几杯。岂料他执意要走,还说已经叫好了车。正说着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了路边,老何一看就说要上车了,我也不好继续挽留,相互说了句保重,就放他走了。

    车子发动了,我向老何挥了挥手。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我分明看见老何的表情竟有一丝诡谲。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我感到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都如此虚幻,仿佛一场梦境,让我有些错愕。

    突然,我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的,一放松下来,困意便立刻席卷而来。

    可是当我躺在床上闭眼的那一刻,那个浑身赤裸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困意又随之烟消云散。

    她是谁她要做什么老何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没人告诉我答案,我只好不断猜测,不断否定我的猜测,脑子里又不断冒出新的猜测。

    最后我受不了这种无休止的循环,爬起来给老何拨去了电话,我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几个电话过去,手机里传来的一直都是无人接通的提示音。没办法,我开始在网络上搜寻老何说的那片树林,检索框输入青铜树。跳出来的第一条结果就让后颈发凉——明万历刻本《云笈七签·卷九十四》记载:青丘之木,铜身荧脉,夜吐华光,有狐栖焉。旁边配着张泛黄的书影,树干纹理竟和老何描述的相差无几。清乾隆《鄚州志·异闻录》:康熙三年秋,樵夫王二入箕山,见赤身女子卧于铜树下,肤生荧光。追之,化为三尾白狐遁去。这则短短三十七字的记录,竟与老何故事里的裸女、青铜树高度吻合。《承德府志》中有嘉庆三年的记录:热河行宫北四十里,猎户逐狐入铜柯林,见双女交颈而舞,一化银狐,一化枯骨。配的工笔画里,两个女子脖颈处都有梅花状胎记。

    几本不同的文献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个词——狐狸。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现实中真存在这种超自然现象吗要知道狐狸在人们口中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史记正义·殷本纪》引《列女传》纣王筑鹿台,有狐鸣于柏树,其声如婴儿。妲己笑曰:此祥瑞也,遂杀谏臣比干。虽非《史记》原文,但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转引的汉代刘向《列女传》残卷。此为最早将狐鸣与亡国关联的记载,后世衍生出九尾狐祸商之说。此后关于狐狸祸国殃民的传说比比皆是。

    此刻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不真实,我的世界观在慢慢的崩塌,巨大的信息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端起桌子上的凉水一饮而尽,我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我开始思考老何、赤裸的女人、狐狸三者之间的联系。那个赤裸的女人是一只狐狸吗老何和那个女人——或许可以说是狐狸又是什么关系对于这一切我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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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一个名字刹那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赵普生。

    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老何和我讲述那片青铜树林时,提到过这个人的名字。据他所说,在老何进入那片树林之后,队伍里的其他人都在休息,只有这个人在看见老何单独走后休息片刻便跟了上去。老何看见那个赤裸的女人时,正巧他也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只不过他没有见到女人的真容,在他进来之前狐狸就消失了。

    既然这个人进入了青铜树林,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马上调动记忆,试图回想起以前老何在哪里上高中,直到想的头痛欲裂,我终于记起了老何曾经说过他之前在江洲县重点高中上学。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欣喜若狂,感叹自己记忆力还是宝刀未老。现在,关键线索已经找到,我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再次放松下来,我倒在床上立刻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起床后,我即刻启程江洲县,只要找到赵普生,就一定能获得一些什么。

    下了火车,我找了家小店简单吃了午饭就打车前往老何以前的高中。我在网上查询了学校的电话号码,联系了学校教务处,表示想查询往届学生的信息,负责人显然是存在戒备,说明没有授权不可以随意查询学生信息。好在我这次有备而来,先加上了他的微信,谎称赵普生欠了自己很多钱后跑路了,自己只是想找到他的家庭住址要钱而已,并提前伪造了一份借条发给他看。

    起初这负责人还是一口回绝,但是直到我发了一个红包后他就变了一副嘴脸,直接打电话叫门卫放我进来,我按照他的指示去了教务处,正值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那见钱眼开的货就带我亲自去档案室查资料。

    只见他在电脑上捣鼓半天,又在一排排柜子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一个有些泛黄的档案袋,上面用记号笔大大地写着年份,年级和班级。负责人就把这袋子递给我让我自己找,自己就坐到一边玩手机去了。我也没多说什么,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终于在里面翻到了赵普生的个人信息,我拿出手机拍了照,顺便也看了看老何的,但是老何家庭遭遇重大变故,家里房子什么的都卖掉了,这些陈旧的信息也就没用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赵普生了。

    我把文件袋放回去,对负责人示意我要走了,他抬头看看我,也不说话,把手机放回口袋,拿出钥匙给柜子和房间上了锁,就带我走出了教务处的大楼。这时他才讲话,问我还有事没,我摇摇头,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没等走出学校我就给赵普生的父亲打去了电话,拨号的时候我心里默默祈祷着一定要接通,感谢老天爷,不过一会,一阵浑厚的中年嗓音从电话里传出。我大喜,忙问他是不是赵普生的父亲,那边的男人说是的并问我有何贵干,我再次谎称赵普生欠了我的钱,现在人间蒸发了。男人吃了一惊,说怎么会,儿子一直工作稳定,怎么会突然欠别人钱不还,还问我是不是骗子,我也不多说,直接让他叫他儿子给我打电话,否则别后悔。男人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我挂断了电话。我则是又一次祈祷着这次阳谋可以成功。

    幸运的是,在我登上返程的火车后,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来者并不啰嗦,说他从没欠过钱,我要是再骚扰他的家人他就报警了。

    我急忙表明来意,不料电话那端的人听后,声音突然变得颤抖,表示这件事远超我的想象,他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但既然老何已经向我提及,他也就不再保留了。

    对于那个女人,当时的老何也不清楚她的来历,所以赵普生就更加不了解了。但是直觉告诉他,这种阴森之地出现的东西肯定是不祥之物,如果沾染上了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是老何似乎着了魔,数次向他提及再回去看一看,在多次劝说无果后,老何竟然真的自己回去了。

    那天周末几个朋友聚餐,去叫老何时却发现老何不在家,问他父母也说是也不知道去哪玩了。几个朋友都在打趣是不是偷偷交女朋友了才不和兄弟们玩,只有赵普生自己知道老何到底干什么去了。尽管如此,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因为他没有胆量再次踏足那个不祥之地。

    周一上学时,赵普生早早地在学校门口等待,期待着能见到老何,但直到上课铃响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仍未出现。这让他十分担心,于是放学时他就拜访了老何家,老何的父母一打开门就显出了异常,深深的黑眼圈表明他们应该是一夜未眠,母亲的脸上还有两条泪痕,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这让赵普生感到一阵惊恐,他问老何怎么了,父亲摇摇头说不太好,刚好你来了去看看他,也许他好受一点。

    老何急忙冲进房间,只见老何像一具尸体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父亲说昨天晚上在火车站接儿子时,儿子就像吸了毒一样萎靡不振,回到家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们把老何送去医院,医生只说这是气血不足,脾肾阳虚,开点药回去调养,也试图问出儿子前两天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只有沉默。一晚上下来,不见一点改善,儿子情况更糟了,连呼吸也变弱了,看起来奄奄一息,比临终的老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刚才联系了京城的朋友,准备去大医院看看。

    说着老何的母亲捂着脸哭了起来。赵普生尽管很担心老何,此刻却犹豫了,他不知到底要不要把狐狸的事和叔叔阿姨讲,正犹豫不决时,老何仿佛回光返照般,突然喊出了赵普生的名字。这一声不大,却掷地有声,几人喜出望外,小鸡吃食一样围在老何面前,谁知老何眼都不睁,叫父母走开,只让赵普生听。母亲一听急了,带着哭腔说,妈妈都不能听啊儿子,有什么事你就说,不然妈妈真害怕你——呜呜。老何的父亲还算理智,默默拉着泣不成声的老婆离开了房间,只留赵普生和老何在房里。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老何才动了动嘴角,用微弱的声音说,不要和别人说我看见了什么,我去了哪里,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赵普生还想追问老何到底回去干了什么,自己可以怎样帮助他。老何却说不用担心,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尽管有些不甘心,赵普生也只好走出了房间,老何母亲连忙上来拉住他的手问他儿子怎么了,赵普生说不用担心,可老母亲哪里相信,求求赵普生告诉他们儿子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赵普生目睹了夫妻俩哀求的神情,心中充满了不忍,然而,回想起老何的托付,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只留下了了一句对不起,随即冲出了房子。

    自此以后,赵普生再也没有见过老何,再次去往老何家拜访时却发现房子已经易主了,电话联系也没有用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一直不确定老何有没有从那次大病中活过来,因为那时老何看起来真离一命呜呼不远了,得知老何还活着他很是高兴。

    我说希望去那座山看一看,请他告诉我具体位置。他吃了一惊,说你疯了,你也想变成老何那样吗我认真地解释道,老何来找我喝酒时我就觉得他很不对劲,结合最近的线索来看,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老何对我讲这个故事肯定是有原因的,并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老何现在就在那座山里。

    听我分析的头头是道,赵普生忽然说那我们一起去吧。我笑了,刚刚你不还叫我别去吗赵普生也笑了笑,缓缓说到,这些年来,他的脑海中无数次浮现出那天老何要死了的样子,他不知道为老何保密究竟是不是害了他,以至于他经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几乎失去了安眠的能力,所以这次他要搞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不仅是为了老何,也是弄清事情的真相,去除自己的心魔。

    我感到非常振奋,意识到自己不再孤军作战,而是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这更加坚定了我找到老何的决心。我们商定在那座山脚下的小镇火车站碰头,然后一起前往山中。见面很顺利,我们在火车站出站口碰了头。赵普生是一个看起来很沧桑的人,脸上总是很疲惫的样子,大概是又没睡好。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就搭上了客车去了乡里,然后又坐一辆拖拉机去了山里,这山里汽车过不了,只有拖拉机走的还算顺畅。

    离开时,开拖拉机的老头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我笑着说,怎么,我们看起来不像好人啊老头眯着眼睛说,昨天也有人坐我隔壁老李家的拖拉机来这里,你们这几个人都是一伙的吧,我警告你们哟,这山上是轻易去不得的,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话。老头的话犹如一把定心锤,更加确定了我之前的猜想,他口中那个人一定是老何,否则谁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呢

    老头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和赵普生也踏上了行程。上山的路十分难走,好在我们的登山装备都挺齐全,爬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赵普生一直在留心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到当年的瀑布和亭子。走着走着,我们都听到了哗哗的水声,绕过杂草丛生的弯路,水声立刻汹涌起来。我走到山崖边,这下面目测有几百米,瀑布好像一张巨大的帘子挂在山崖上,水石相激,渐得我们身上都是水珠。我高兴地坐到一块石头上,问赵普生石缝在哪,赵普生却犯了难,这瀑布在这,亭子呢当时我就是在这亭子这里坐着的。

    他四处观望,忽地指着我说,你起来。我懵了,但也只好照做,一起身我就发现了异常,我好像正站在这亭子的废墟上,周围的草里尽是砖石瓦砾,但很少,大概是因为年久失修加上风雨之类的自然外力让亭子倒塌了,大部分残骸都掉到了山崖下的水里了,只有一些断壁残垣留在这里。

    这就好办了,赵普生在脑中回忆着,摸索到一处石壁,立刻就招呼我过去,看来是找到了。我忙不迭的跑过去,只见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隘口。我一看傻眼了,这里面光都没有,黑漆漆的缝隙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赵普生看出了我的紧张,一脸严肃地说,真正的诡异才开始呢。

    我们侧着身子挤了进去。艰难地熬过两分钟,前面的赵普生停了下来,他说到出口了,接着便传来登山杖打草的声音,整个过程中,除了从赵普生前面溜进来的几丝手电筒的光线外,我看不见任何光。可令我震惊的是,当我俩出来的时候,发现这石壁的另一边竟也是昏暗一片,太阳仿佛被隔绝了。

    明明是下午,这里却好像太阳落山以后般透露出一股死寂,阴冷的风不断刮过,弄得我都起了鸡皮疙瘩。除了反常的天气,这里的植被同样也是超出我的认知,只见整片林子里的花草树木齐刷刷地枯萎了,不断有枯叶落下,随着风从山上吹下来。

    走吧,赵普生说,看来这狐狸真是不祥之物,好像这里植物的生命是和狐狸连在一起的。

    我裹紧了衣服,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眼前有一条小路,小路上没有任何植被,仿佛是专门为外来者准备的。

    我们一前一后走着。林子里一点都不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很吵,猛烈的阴风呼啸着,吹的树叶和草都在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不欢迎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我走的胆战心惊,赵普生却看起来比我从容得多,谁能想到刚开始他还极力反对我来这呢。

    走了好一会,我问赵普生要走多久,赵普生无奈的摇了摇头。我默默祈祷着一切顺利,但转念一想,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其他狐狸呢于是我急忙把这个恐怖的猜想和赵普生说了,他听后苦笑道,那只好和狐狸说我们认识老何,是来做客的,态度好点,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我张了张嘴吧,说我草,早知道不来了。嘴上这么说,但是已经来了,此时也绝不能放弃,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越靠近山上,风越厉害,我的帽子都被吹掉了,我顺着帽子飞走的方向回头望去,山下漆黑一片,来时的路已经湮没在一片黑暗中了。忽然,赵普生兴奋地说走出林子了,我这才抬起头。

    顺着手电筒的光望去,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出口了。这一发现使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长时间在这种压抑阴森的环境下行走,谁都想快点逃离这里。

    待到我们大步走出林子时,眼前竟然是一大片草地,抬起头来,天空黑乎乎的,一颗星星的踪影也没有,似乎是一张没有边界的大口,随时要把我和赵普生吞噬掉。

    前方一个土堆突兀地立在草地上。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土堆前,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座坟!一块墓碑赫然矗立在坟前,其上工工整整地刻着几个大字——何政林之墓。墓碑的右下角是妻——涂山青字样。

    我怔在原地,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得到的却是老何的死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天告别竟然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我迟迟无法接受这一切,腿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跪了下去,捂着胸口失声痛哭起来。赵普生蹲下来,轻轻的拍着我肩膀。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开始疯狂地刨起了土。不一会,一本日记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几乎疯了,一把抓过日记,颤抖着读了起来:

    6.30日

    今天我就要死了。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容不下涂山青,人类的发展只会消磨这些魔法生物的力量,像青青这样的生物还有多少呢,人类口口相传的神话其实都是真实的,可神话中的生命只能曾经存在过了。但是我不能也绝不允许青青一天天的虚弱下去,这些年,是青青一直陪着走我过来,我如何能放手让她离我而去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行动了。在此记录下我的遗言:我最爱的青青,对不起我要先你一步而去了,我知道你不同意我这样做,但是原谅我必须这样做,等你走进房间时,你就会看到我的尸体,但还请你听我的话,好好的利用它。你多次阻止我用寿命换你的寿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伤害自己,但自从第一次献出寿命,我就觉得我们将不是一般的恋人,我们的爱情超越神鬼的一切规则,注定是要遭到劫难的。那么,就让我代替你去承受一切吧。

    爱你的何

    我疯狂的翻着日记,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是直到我看见日记里记录的一种法术,我才意识到老何真的已经死了,那天和我喝酒的根本不是他,而是狐狸。

    《狯园·卷十四》狐血契:术士以自身精血绘制符咒,与垂死狐妖达成共生契约。狐妖可寄居人体续命,但需每月以月华滋养宿主魂魄。契约需在月晦之夜订立,术士需吞服狐丹作为媒介,此后瞳孔会呈现金银异色。

    我说老何的眼睛怎么有些不同,当时还以为是花了眼。如今看来,这坟里面埋的是狐狸,却是给老何堆得!

    我感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从前和老何上学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何的坟墓孤零零的屹立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地上。赵普生也明白了一切,但他也只能安慰我逝者已去,活好现在吧。老何以前也是他的挚友,他的心里同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老王。

    我正在痛哭,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的亲切。

    我猛地一转头,老何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俩身后,他依然穿着那天喝酒时的衣服,头发被风吹得几乎遮住了面庞,但是时隐时现的眼神还是那么熟悉。

    可令我绝望的是,我清楚这并不是老何,而是他心爱的那只狐狸!

    老王,狐狸又开口了,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一切,但这都是老何嘱托的,见你一面是他最大的愿望,但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就只好由我代替他陪你喝酒了。

    既然你知晓了,那么日记便赠与你吧。

    我和赵普生面面相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转头,狐狸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抬起头,空荡荡的天空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星星,竟然连成一只狐狸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我俩都沉默不语。临别时,赵普生郑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声保重。上车前,我看见他抹了把脸,大概是泪吧。

    后来,我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轨。太阳照常升起,我也照常坐在公司的电脑前敲敲打打,有时不赶巧还得看看老板脸色。我也试着谈过女朋友,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的热情渐渐被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殆尽,这段感情也匆匆的画上了句号。

    果然,人一生都是活在幻想里的,当彼此的真实面目一览无余时,往日里双方努力营造的浪漫趋于平常时,谁能够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感我忽然发现,其实老何和狐狸的感情比人类的感情要纯粹的多,他们没有世俗的干扰,反而比我们活得轻松,他们的世界没有物质,只要俩人的心是紧紧的拴在一起就好了。

    我也暗自下定决心,要将我的经历一一记录,可不论老何在我心中的形象多么生动,我始终难以用文字捕捉到我内心的真实感受。每当我想执笔书写,却发现文字如此无力,无法将脑海中那片的空旷的草地和孤独的坟堆描绘出来。这一路上的喜怒哀乐,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呛得我无从下笔。

    此后几十年我一直未动笔,但是这次经历却无时无刻不煎熬着我,使我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但我不得不动笔了,因为我已是行将就木了,于是我就将我这人生最后的日子用来写字了,虽然我老了,脑子迟钝了,写不出来什么好文章,但是起码等到见了老何不至于交不了差,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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