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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第一次见李怀节,

    是在天宝三年的万花灯会上。

    【1】

    我攥着偷来的折扇,看锦瑟将最后一点螺子黛抹在我眉梢。铜镜里映出个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好一副俊俏模样。

    偏生眼角那颗朱砂痣,总在暗处闪着微光。

    郡主穿这丹青长袍,倒比东宫那位更像谪仙。锦瑟捧着白玉佩要往我腰间系,指尖却在发抖。

    我知道她怕什么,母亲此刻正在麟德殿赴宴,而我本该在佛堂抄经。锦瑟是从小侍候我的丫鬟,哪哪都好,就是胆子小的很。

    可万花灯会,是这长安城一年中最盛大的宴会。每每此时的长安城,必定是繁华热闹,灯火辉煌,处处都是火树银花,耀如白昼。

    如此盛景,我独孤乐怎可错过。

    我攥紧锦瑟汗津津的手,丹青长袍的袖口扫过缀满金箔的胡商灯笼。九枝连盏铜灯将青石板照得透亮,西域驼铃混着波斯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郡主,戌时三刻了!锦瑟的耳坠子撞得叮当响,今天是万花灯节,公主与侯爷去了皇宫赴宴,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

    我拿折扇挑起她下巴,学纨绔子弟的腔调:这般沉不住气,怎么跟本公子闯荡江湖

    话音未落,斜刺里突然传来布帛撕裂声。

    只见一老丈踉跄着跌进糖画摊子,蜜色的糖浆泼了满襟。青衣小厮猫腰闪过人群,腰间鼓囊囊的荷包穗子一晃而过。

    站住!小贼我甩开折扇就要追,却被人狠狠钳住手腕。

    小贼还敢贼喊捉贼!老丈浑浊的眼里迸出精光,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掐进我皮肉。围观人群霎时围成铜墙铁壁,西域商人的弯刀在鞘中铮鸣。

    锦瑟气急,大声辩驳道,你这老翁,怎得如此,明明是我家公子替你抓了贼。

    可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乌泱泱的把我们围在正中间,指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虽爱溜出府,却从未遇见此等事,竟一时乱了心神,不知道该怎么办。

    慌乱中,一道沉稳的男声入耳,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我亲眼瞧见,是刚才那个穿青衣的人偷了你的东西。我不禁回头,是一位公子和他的侍从。只见那公子一身黑色锦衣长衫,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甚是英武。

    那老伯还要再说,却见那公子似是不好惹,便想讪讪离去。

    多谢公子相救。我拱手道谢,他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

    我抬头细细的打量他,只见那男子和侍从,虽穿着中原的衣裳,口音却不像中原人。

    他说话间带着上位者的语态,而我却从未在长安的贵公子哥里见过他。

    然说话间,突然有几个带剑的黑衣人杀来,人群瞬间惊散,慌乱中,一双极有温度的手握住了我,是那个男子,他似是看出我不会武,便一直把我护在身后。

    几个回合下来,那群黑衣人便落了下风。

    我在他身后再次道谢,他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却说,公子不必挂怀,原是我连累了你。

    一个不留神,后面便有利剑刺来,锦瑟惊得大喊。他反应极快得替我挡了剑,但那佩剑不慎打落了我的发带,三千青丝散落,我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竟是女子。

    被人发现的身份,我慌乱中道了一声谢,便急匆匆得带着锦瑟跑开了。

    【2】

    自从回了府,我便一直郁郁不乐。锦瑟打趣道,说我得了相思病,思的便是那位救人的公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思病,可是想念那人却是不假。

    但那日走的匆忙,却是连名字也没有问过。

    晃晃数月而过,可近日的长安城却不平静。

    母亲砸碎第七个茶盏时,我终于看清她凤冠下的白发。卫国公主的銮驾停在府门外,杨姐姐掀开车帘的刹那,我瞧见她腕上深深浅浅的割痕。

    是了。

    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传,陛下要选宗室女,下嫁契丹和奚,而这最热门的人选,便是我和杨姐姐。

    是我是独孤乐,是镇江侯独孤明的女儿,而我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五女,信成公主。杨姐姐是卫国公主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姐。

    可张将军明明打了胜仗,明明赢了契丹和奚,为何还要我和杨姐姐去和亲。我去问父亲,父亲却看着我久久不语,又低声叹息。

    圣人要选宗室女和亲。父亲将黄绫圣旨供在祠堂,鎏金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乐儿,契丹王指名要独孤氏女。

    我大概懂了,陛下选中了我,那我的婚事,便是父亲也做不了主了。

    大唐从来不缺和亲的公主。和亲,便是代表大唐与一国之邦交,这是最高的荣耀。

    亦是一个女子凄苦一生的开始,我心下纵有万般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选中我与杨姐姐,无非是因为母亲与卫国公主不得陛下宠爱的缘故。

    可我却是母亲的独女,我舍不得母亲,更舍不得这长安故土。

    【3】

    天宝四年三月十四,玄宗下旨,奚首领李延宠拜饶乐都督,封怀信王,卫国公主之女杨氏封宜芳公主以嫁之。契丹可汗李怀节拜松漠都督,封崇顺王,信成公主之女独孤氏封静乐公主以嫁之。

    短短一年,我便一跃成了公主,独孤府却再无了欢声笑语。

    铜镜里芙蓉面贴着花黄,金累丝嵌红宝的翟冠压得脖颈生疼。母亲颤抖的指尖抚过嫁衣上振翅欲飞的凤凰,泪珠子砸在南海珍珠上碎成八瓣。

    乐儿,阿娘对不住你...她凤头履上的东珠早已黯淡无光。父亲立在廊下擦拭佩剑,剑穗还是我幼时编的同心结。自陛下赐婚的圣旨传来,那把斩过突厥可汗的龙泉剑就再未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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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嫁那日,母亲亲自为我了整理好嫁衣,替我簪了花,又和父亲一起随着护军送我到了城外,我却不敢看父亲母亲。

    只在转身的瞬间泫然泪下,远离故土,亦当知今日一别便是诀别。

    长安到契丹足足有三千多里,这一路,我们走的甚是辛苦,我偶尔会想起那个男子,那双坚定而有温度的手。

    可杨姐姐却是不好,这一路上,一到驿站我便去看她,后来干脆上了她的马车,可她整个人仍然恹恹的。我想劝她,却亦不知如何开口,那日看见杨姐姐在写字,我走过去,却发现是一首诗。

    沙塞容颜尽,边隅粉黛残。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

    长安,长安,长安。

    我们怕是再也不能回到长安,我也再不能见到那个想要再见一眼的人了。

    【4】

    我们很快便入了北境,杨姐姐与我分别向东去了奚,而我往南。

    几日后,我终于到了契丹。

    契丹王在我到的那晚,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我还穿着大唐的嫁衣,鱼贯而入的侍女要替我换上契丹的衣服,只听到外面一声沉稳的男声吩咐道,不必了。倒是让人感觉甚是熟悉。

    我举着绣面,打量着这婚房,帐内四壁和地面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沿帐壁摆放的坐垫上都包着最上等的绸布,又绣以红,蓝,金等各色的纹饰。自是比不上中原,但也算用心。

    李怀节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端坐着的新娘子,穿着盛唐的嫁衣。周围的仆妇恭敬地说着吉祥话,又请他拿掉绣面。李怀节极为敷衍的拿走了新娘子的绣面,随即便坐了下来。

    我似是能感受到这契丹王的不耐,仍耐着礼仪回头,却惊喜出声,是你。契丹王竟是那日我在万花灯会遇见的男子,是我日思夜想了那么久的人。他今日穿着契丹的胡服,身着了圆领大红袍服,足蹬皮靴,这是契丹传统的婚服。

    李怀节亦心喜不已,他本对这大唐公主无甚兴趣,却又不得不为了两邦之颜面假意逢迎,却没想到,送来和亲的小公主,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袭鲜红的嫁衣映衬着她桃花般的容颜,明眸皓齿,皮肤白皙,神态娇媚。

    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头戴的凤冠与身上点缀的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拦腰束着苏绣凤凰的腰带,勾勒出玲珑巧致的身材。

    和当日在长安城遇见的女子,似一样又不一样。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夜春风又良宵。

    【5】

    暮春的草原还带着料峭寒意,我裹紧狐裘站在营帐前,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在暮色中化作青黛色的剪影。长安的桃花此时应当开得正艳,而这里只有零星几点野杏花在风中瑟缩。

    这大概是我自离开长安以后最快乐的日子。

    见到李怀节的第一眼,从他眼里的惊喜我便知道,他和我一样,没有忘记我。

    他也念着我。

    李怀节从背后环住我的腰,他身上青松与皮革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北地寒风。

    明日带你去白狼水看初融的冰凌。他的中原官话说得比之前更流利,温热气息拂过我耳畔,冰层断裂时像玉磬相击,你定会喜欢。

    如今他额间银饰换成了狼王金纹,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挲着我腕间鎏金跳脱。当他握着缰绳教我骑马时,那些茧子会蹭得我手腕发烫。

    契丹的枣红马比长安御马高大许多,我总在颠簸中慌得攥紧他衣襟,他便朗笑着将我揽到身前:阿乐要抓紧了!

    草原的风裹挟着草籽与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锦缎披帛与他的发辫纠缠在一起,在疾驰中猎猎作响。

    暮色四合时,他常带我去鹿鸣谷。躺在缀满星子的夜幕下,他的指腹轻轻描摹我眉间的花钿:当年在长安,你额间画的是不是金箔剪的翠羽

    我枕着他手臂数流萤,远处传来悠长的骨笛声,与记忆里大明宫的钟鼓渐渐重合。

    直到那个飘着细雪的清晨。

    我掀开帐帘时,正撞见几个契丹女子朝地上啐唾沫。她们迅速藏起手中带血的狼皮,可我还是看清了皮草上残留的箭孔——那是唐军特制的三棱箭镞。

    李怀节的亲卫拓跋烈急匆匆跑来,皮靴上的血渍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公主还是回帐吧。他侧身挡住我的视线,腰间弯刀沾着未擦净的血迹。远处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几个老妇人抱着染血的襁褓跪在萨满图腾前。

    我突然想起三日前消失的汉人厨子,他做的金齑玉鲙最合我口味。

    那天夜里,李怀节身上的血腥气比往常更重。他沉默地为我篦发,牛角梳突然咔嗒断在纠缠的发结间。铜镜里映出他泛红的眼角:今日又有三个孩子没熬过寒冬。我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妆奁上,裂开细小的纹路。

    此后送来的奶茶开始掺杂羊膻味,侍女失手打翻我带来的越窑茶具。去岁中秋埋下的桂花酒,挖出来时只剩碎陶片。

    最可怖的是那夜惊醒,帐外火光冲天,十几个契丹汉子举着火把怒吼,被拓跋烈带兵拦在三十步外。我蜷在榻角,听着此起彼伏的唐狗咒骂声,怀里的暖炉渐渐冷成冰坨。

    自安禄山担任平卢,范阳两镇的节度使,为由军功向陛下邀宠,屡屡无故侵袭奚族与契丹的领地,伤害其百姓,又抢掠其财产。

    李怀节为此不甚烦扰。

    无人敢在我眼前置喙,可我仍然知道,我这个大唐来的公主并不受人喜爱。

    又是一夜。

    李怀节冲进营帐时甲胄上结着冰凌,他把我冰凉的手按在胸口:安禄山又屠了两个部落。他忽然收紧臂弯,我听见他后槽牙摩擦的声响,他们说...说要拿唐室公主祭旗。

    帐外北风卷着雪粒扑打毛毡,那声音像极了长安城除夕夜的爆竹。只是如今再没有人会为我在廊下悬挂朱绢灯笼。

    昨日路过马厩,听见两个牧人在议论。他们说可汗帐中那个汉女是吸食血气的妖孽,自她来了草原,天神降罪让牛羊病死、让河水结毒。

    我低头看着绣鞋上将熄未熄的西域龙涎香,突然想起离京时,母亲将匕首藏进我嫁妆箱底说的话:阿乐,胡人的爱就像草原的露水。

    此刻李怀节正在帐外与族老们争吵,我拔出枕下的嵌宝匕首。铜镜中的人依旧描着长安时兴的涵烟眉,可鬓角已生出几茎白发。

    帐帘突然被掀开,他带着一身寒气扑来夺刀,我们踉跄着跌倒在绒毯上。他眼底猩红如困兽,滚烫的泪滴在我颈间:他们说让我娶阿史那部的公主,说这样能换五万骑兵...。

    寒风凛冽中,我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近日来,事情愈演愈烈,我一封又一封的家信写回长安,却终无回音。我终于明白,安禄山势大,已经是远在长安的陛下也无法左右的了。

    我心下不安,李怀节却在夜里,轻声对着我许诺,阿乐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杨姐姐的血书藏在羊皮褥子里送来时,我正在煮他爱的酥油茶。信纸染着龙涎香,字迹却力透纸背:李延宠已反,妹妹早做打算。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我突然想起长安上元夜他说的:最冷不过人心。

    当夜他带着寒气闯入,铠甲上凝着暗红冰碴。我取下他腰间弯刀:让我看看,这把刀可斩得动安禄山铁骑刀光映出他眼底血丝:三日前,奚族送来了宜芳公主的首级。

    我知道,若是契丹联合奚要反,我与杨姐姐必命不久矣。

    我喉间蓦地泛起腥甜。杨姐姐那双杏眼仿佛仍在含泪望着我,如今她的头颅正躺在某只木匣里,鸦青鬓发散乱如枯草,朱唇仍保持着向长安方向微启的姿势。

    锦瑟,取我的妆奁来。我颤抖着抚过鎏金铜镜,镜中女子额间梅花妆已斑驳脱落,宛如被暴雨打残的海棠。

    当年礼部送来九翟冠那日,母亲发疯似的扯断冠上十二串东珠,晶莹的珍珠滚落青砖的声音,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清晰可闻。

    都怪母亲不得圣人宠爱,害得我儿如此境地。母亲攥着我嫁衣的前襟哭喊,织金霞帔上留下十道带血的抓痕。

    她永远不知道,那日我跪在太庙阶前接过玉册时,看见先代和亲公主的牌位在烛火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双含冤的眼睛。

    锦瑟捧着螺钿漆盒跪坐在毡毯上,泪珠坠在盒面嵌着的瑟瑟石上,那是契丹王庭特有的蓝宝石,此刻却像极了宜芳公主凝固的血泪。

    我取出盒中羊脂玉簪抵住咽喉,冰凉触感令我想起李怀节第一次牵我手时的温度,那时他掌心还带着长安春日的暖意,用生硬的汉话对我说:我的阏氏,会比草原的格桑花更美。

    公主!锦瑟突然扑上来攥住我的手腕,她袖口露出半截淤青,是上月为护我被契丹贵妇鞭笞的伤痕。

    这个自小伴我长大的侍女,在出塞途中为给我省下半块胡饼险些饿死在沙漠,如今又要为我葬身在异族的刀锋下。

    锦瑟跪坐在我身边,双眸含泪,我只觉得对她不住,让她远离故土随我远嫁契丹,如今,又可能因我丢了性命,我哑着声音问她,锦瑟,你看这妆可还端庄

    我蘸着鲜血描红残缺的梅花,母亲若在此刻,定会赞我终于有了李唐皇室的风骨。

    铜镜映出帐外冲天火光,那是安禄山的铁骑在焚烧我们的婚帐,亦或是契丹叛军点燃了攻唐的狼烟

    我终于在那一刻明白自己的使命,身为一国公主,若受万民朝凤,那就必定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只不过我不是真正的公主,不过是一个任人可选的宗室女罢了。

    且不说我不是陛下亲女,就算我是真正的公主,可我是嫁出去的公主,此种境地,也只有一死以谢故国。

    我曾想起出嫁前,无数次听见母亲的叹息,母亲虽贵为公主,仍无法决定自己女儿的命运。

    也记得母亲曾数次进宫,求跪于太和殿前却无人回应。那殿中的主人,是她的父亲,更是大唐万民的君主。

    可我仍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李怀节是舍不得我死的。

    自局势越来越紧张以后,李怀节便没有来过我这里,都是和将军们宿在营房。外面呼啸的寒风吹过,丝丝冷意透过窗户窜进来,一如我的心,冰冷不已。

    【6】

    天宝四载九月,李怀节终究还是反了。

    我望着杯中青碧涟漪,恍如看见大婚那夜,葡萄美酒在同样这只西域贡杯中荡漾,映着红烛下他为我画眉的铜黛。

    鸩酒盛在夜光杯里,像极了合卺时的葡萄酒。我抚过杯身凹凸的葡萄纹,彼时交缠的指尖余温犹在,此刻却要饮尽这杯断肠毒。

    簪上他送的海棠步摇,将母亲给的玉镯褪在案头。羊脂玉触到檀木案时发出清脆声响,恍如十五岁及笄那日,母亲将玉镯套上我手腕时,大明宫檐角金铃的轻吟。

    让锦瑟走。我望着帐外飘雪,一片雪花穿过掀开的帐帘,恰落在当年他系在我腕间的同心结上。

    他静默不语,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许久,我才听见他转身离去的声音,铠甲鳞片刮过毡帐发出沙沙轻响,像极了去岁深秋,我们共骑的白马踏碎胡杨落叶的声响。

    一杯酒,便足以终结这短短半载的夫妻之情。

    帐外忽然传来熟悉的琵琶声,竟是锦瑟在弹奏《长相思》。

    曲调穿过漫天大雪,竟与契丹祭鼓诡异地相和。

    可是他错了吗,我想我是理解李怀节的。当唐军在松漠屠城那夜,我亲眼见他抱着被马蹄踏碎的婴孩枯坐天明。他发间落满骨灰,说那些都是会唤他阿布的契丹儿郎。

    他虽身在异族,却自有一身傲骨,契丹在他的治理下,已是北境不可小觑得强族。

    饮下鸩酒的瞬间,我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驼铃。那是去年上巳节,他特意从粟特商人手中买来逗我欢心的金铃驼队。

    如今铃声与丧钟齐鸣,灼热的毒酒流过喉管,竟比不过知晓他早备下毒酒那刻的心痛。

    长安,长安,长安,生命终止的那一刻,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朱雀大街的槐花落满肩头,太液池的锦鲤跃出水面叼走我鬓边海棠。

    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阿乐,抱着半旧的布老虎,跌跌撞撞跑过梨园九曲廊桥,却怎么也追不上母亲渐行渐远的蹙金裙裾。

    【尾声】

    后来《新唐书》只记:静乐公主适契丹,坐叛诛。

    而没人知道,契丹王庭的废墟里,有人抱着中原嫁衣自焚,灰烬中鎏金护腕熔成朱雀形状。

    就像再无人记得,天宝三年的上元夜,有个姑娘提着兔儿灯,在朱雀衔灯处等她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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