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傅景年车祸后性情大变,我带着小心翼翼的期许回来看他,却被砸了个头破血流。他坐在轮椅上嘲讽冷笑,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功成身退时,傅景年将我堵在车里。
这一次,他没有大发雷霆。
谢芫,到最后,你还是不要我。
1
接到林锦电话时,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惊诧。
再三确认了号码的归属地,才相信真的是傅景年母亲打来的电话。
她倒是开门见山,态度一如五年前那般高傲生硬。
谢小姐,我希望你能回来见景年一面。
他出了车祸,状态很不好。
挂了电话,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继续忙碌,只是脑海中的回忆又忍不住翻涌而来。
五年前,傅景年浑身是血被送进手术室时,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林锦。
我仓皇失措地靠在墙边,垂眼看着沾满血红忍不住颤抖的双手。
林锦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冲过来,我刚抬起头,还未看清人,便被席卷着冷风的清脆耳光打昏了眼。
顿了几秒,我再次抬眼看她。
林锦那张精致雍容的面庞因为怒气已经扭曲起来。
可声音还是出奇的冷静,谢小姐,你的父亲故意伤害我儿子的罪行,我已经收集好了证据。
你就等着送他进监狱吧!
傅景年出了手术室,却又进了重点监护病房。
林锦不让我看他,雇了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
直到我离开前,也没见到傅景年术后的模样。
我自然拒绝了林锦。
五年前没有见到的人,现在也更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或者说,他也不会愿意再次见到我。
电话没有再打过来。
这倒是超出了我的意料,以林锦的性格,事关傅景年的事情,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五年前将我赶走的是她,现在又让我回去的也是她。
有头无尾,不是她的作风。
我突然间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时隔半月,我再次接到了南城的电话。
这一次,却不是林锦。
可挂断电话的五分钟,我就做好了回国的决定。
不管是不是她的手段,我也必须回去。
南城狱警冰冷官方的女声还环绕在耳边,谢芫女士,您的父亲谢正邦经由医院检查发现患有肝癌,近期有时间来一趟吗
我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回国,落地便直接奔向南城监狱。
对于谢正邦,我对他的感情很微妙。
父母离异,从我有意识起就跟着他生活。
他没什么本事,懒散抠门又爱喝酒。可就这样的人,独自将我拉扯长大,让我上了南城的重点高中,又进了当地最好的大学。
我对他是感激的。
可这一切,都在他误伤傅景年后,变了。
2
监狱拒绝了我申请的保外就医。
因为谢正邦已经是肝癌晚期,没什么监外治疗的意义。
即使只剩下一年的服刑期,我也怕他熬不过。
再大的仇怨和隔阂,在生与死的面前,也变得微不足道。
我又在监狱和有关部门之间奔波了几天,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林锦再次找上了我。
她摘下墨镜,有条不紊。
我可以帮你。
我们做个交易,我让你父亲监外治疗,你回到景年身边,照顾他康复。
我下意识就要拒绝,林锦接话。
谢小姐,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不用现在答复我。
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她递给我一张照片。
但也没有多么的复杂。
我捏着照片的指甲渐渐收紧,心跳竟也加快起来。
林锦在南城的人脉很广,没有几天,谢正邦便被转移到了市人民医院。
我答应了她的交易,于是此时此刻,我正在傅景年的家中。
车祸后,林锦安排他住在了远离市区的别墅里。
这边清幽安静,适合疗养康复。
傅景年车祸的事情我没有过多询问,也不太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别墅里只有一个日常打扫做饭的保姆,听她说,之前给傅景年请的护工全被他赶走了。
大概是偌大的别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保姆拉着我喋喋不休,各种劝导和铺垫,生怕我也被傅景年吓跑。
我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赵姐,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傅景年的房间在二楼,平时他的活动范围也基本只在二楼。
意外发生的车祸导致他的左小腿神经受损,现在无法自主站立。
这对他打击很大。
赵姐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外出了。
每天只允许她把餐食端到二楼餐厅,过两小时再把用过的餐盘拿走,甚至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今天就换我上去送晚餐。
二楼的房间都随意敞开着,并没有看见傅景年的身影。
我环绕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拐角处紧闭着门的书房。
凝神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我暗暗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静谧空旷的二楼显得格外突出。
书房内依旧没有动静。
我再次敲门,沉闷短促的咚咚声和我的心跳同频共振,连带手心也微微湿润。
想着也许他行动不便,我耐心等待了几分钟,房门却并未打开。
我只好拧动把手,轻轻推门而入。
书房内视线昏暗,玻璃前拉着厚重的窗帘,只有桌前那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
傅景年坐在桌前,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
他连头都没抬,声音淡淡,出去。
我怔愣了一下,斟酌着开口。
我……
出去。
他的语气加重,依旧没什么感情。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傅景年,是我。
他手上的书似乎晃动了一下。
随即扣下书,连桌上仅有的那盏小灯也关掉了。
顿时,屋内陷入黑暗。
出去,我不想见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厌恶。
我鼓足勇气,我们……
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快速袭来,径直砸到了脑门上,剧痛无比。
我扶着墙摸索到开关,一瞬间,书房内亮如白昼。
我们都看清了彼此的脸。
傅景年神色不明,额前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遮住了视线,我伸手一摸,是温热的血。
3
赵姐吓坏了,没想到我第一天来就被傅景年用书砸伤了脑袋。
她一边给我消毒包扎一边安抚我,谢小姐,你千万不要介意啊,傅先生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从来没有打过人,这次一定是不小心的。
我尴尬地笑笑,我知道,谢谢你。
既然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
清理好伤口,我端着药再次上楼。
傅景年晚上睡眠不好,每天入睡前都需要喝医生特意开的安神液。
我上去时,他刚好从浴室洗澡出来,大概是为了方便直接坐上了轮椅。
对视的瞬间他很快移开了目光,视线转而落在我额前的纱布上。
我下意识回答,我没事。
话音一落场面寂静,无比尴尬。
傅景年适时打破,把药放下,你可以走了。
说着他转动轮椅就要回卧室,我急忙上前拉住他。
傅景年,我们谈谈。
他沉默了几秒,转头看向我。
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还是说,看到我还活着很失望
我拉着他袖子的手缓缓落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气极反笑,那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一声不吭离开,现在又突然出现,是刚刚才想起来我这个人吗
彼此不对等的视线交汇很是难受,我只好半蹲下来。
这些我可以解释,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身体好起来,哪怕……
不必了。
傅景年迅速打断,启动轮椅走向卧室。
我是死是活和你也没关系,用不着来可怜我。
看他这敷衍摆烂的态度,我脾气也上来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会照顾你到康复,这是我答应你妈妈的。
傅景年的轮椅停住。
下一秒,他将身旁的立式花瓶狠狠推倒,陶瓷爆裂破碎的巨大声音响彻整个二楼。
楼下的赵姐闻声赶来,傅先生,谢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我怔怔地看着满地狼藉,没什么,我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
一场车祸,让傅景年变成这副模样。
我攥紧手指,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也更加让我下定决心。
翌日,我从林锦那里详细了解了傅景年车祸受伤的情况,也和他的主治医生通了电话,约好在市人民医院面谈。
来到医院,我先去见了谢正邦。
他的情况不太好,医生告诉我大概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
才几天的治疗就让他变得面容枯槁,痛苦万分。
他意识不太清醒,但看到我的一瞬间灰蒙蒙的眼睛竟有了亮光。
我于心不忍,主动坐到床前,喊了一声爸。
谢正邦缓缓张开嘴似要说话,声音像拉坏了的风箱,干涩嘶哑。
好半天,我才听到他微弱的一句,芫芫,对不起。
4
从谢正邦病房出来,我有些心神恍惚。
在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门口,没留神迎面撞到了人。
我连忙道歉,对方也十分客气。
小护士听到动静探头来看,是谢芫女士吗
我点头示意,被撞的男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这才注意到,一个年轻陌生的男人,眉眼之间却似曾相识,但在脑海中快速浏览记忆,再次确认并没有见过他。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我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你…认识我吗
男人礼貌笑了笑,不认识。只是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可能是重名吧。
疑虑稍稍消减,我也顾不上再想,打过招呼便匆匆迈进了办公室。
从主治医生这里得知,傅景年的小腿神经还是有机会修复的,只是这个手术目前在国内的技术还不够成熟,成功率只有一半。
之前给傅景年规划过手术实施方案,也建议去国外做,但是他拒绝了。
手术的最佳时期就在这几个月,错过了黄金时间,他的腿很难再恢复如初。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林锦找到我无非是认为以我俩之前的感情,傅景年会听我的话配合手术。
可是她错了。
傅景年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我。
只要是我说的,他一定会对着干。
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街景,我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我不敢再轻易找傅景年,生怕他一冲动伤了自己。
就这样熬过了半月,我实在忍不住。
趁傅景年洗澡的空隙,偷偷上去把他轮椅的电池扣了。
果不其然,没过半小时赵姐收到了他的语音。
我的轮椅坏了,联系研究所的负责人再送个新的过来。
很快,负责人打来了电话,不好意思傅先生,我们的系统前几天出现了点问题,您当时定制轮椅的数据全都没有了。还得麻烦您再来一次。
……
傅景年黑着脸看我,怎么是你
赵姐家里有急事,换我陪你去。
我表现得十分无辜。
他背过身收拾,冷冷拒绝,不用,有司机就够了。
我一把抢过他的手杖,主动上前靠拢他。
突如其来的接近让傅景年不知所措,你干什么
我自然回应,手杖没有我这个人工辅助方便,我扶着你。
他的脸更黑了,让司机进来。
我故意催促,你就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好吗外面已经阴天了,赶上下雨更不方便,我们尽量在这之前回来。
傅景年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紧绷了一下,我假装没注意到,依旧扶着他小心翼翼地下楼。
这一路,他没再说话。
好不容易上了车,我俩都有些气喘吁吁,傅景年额前也微微沁出汗珠,看得出来他走的很吃力。
也许是不想过多地依靠我,所以将重心放在他身体的另一侧,才会更加费力。
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我竟然觉得很心安。
然后大脑突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傅景年,你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
狭小密闭的车内顿时静得像时间停止般。
半晌,傅景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闭嘴。
5
测完数据从康复研究所出来,傅景年的心情更不好了。
对方告知新的轮椅大概还需要两周的时间才能重新定制完成,这就意味着这两周内他都得依靠别人才能自由行动。
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想到这我忍不住偷偷笑起来,立马被傅景年察觉到。
你很高兴
我清咳一声,没有,嗓子不舒服。
他盯着我,目光十分敏锐,谢芫,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装傻充愣,啊
傅景年一字一顿,轮椅。你来之前那么久都没有出过问题,是不是你故意弄坏的。
我下意识嘟囔,我也没弄坏啊。
他皱眉不语。
场面僵持,我只好如实交代。
轮椅没有坏,我只是把电池扣掉了而已。
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并没有来临,傅景年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下车。
我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了下来。
看着远去的车影我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前功尽弃啊。
微凉的雨滴落在脸上,我抬头望去,天色阴沉乌云滚滚,眼看大雨就要来了。
这里离傅景年的别墅还有一段距离,我得赶快打个车回去。
十分钟后,我心急如焚。
地处郊区,很少有出租车经过,再加上天气的原因,到现在为止网约车也没人接单。
我只好边走边等待,盼望着有路过的私家车能捎我一段。
直到大雨倾盆而至,毫不留情地包裹全身,淋了个透。
我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就是硬着头皮给傅景年打电话,希望他能让司机返回来接我。
电话里持续着长而响的铃声,期待中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
我一路小跑着往回赶,等到别墅门口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浸湿,从头到脚凌乱不堪。
赵姐看到我的模样惊呼一声,赶紧出来帮忙。
进屋之前,我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二楼书房,不免有些失落。
尽管喝了赵姐专门熬的祛寒姜汤,当天晚上还是高烧了。
冷热交替,意识昏沉。
我又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傅景年的身影也在光影间穿梭交错,最终渐行渐远。
我伸出手,却怎么都抓不住他。
别走,傅景年。
半梦半醒间,一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在。
额前柔软冰凉的触感安抚了我的燥热不安,梦魇很快散去。
再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我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头上还贴着退热贴,床前也放着退烧药。
下楼看到赵姐,我特意说了一句,昨晚多谢你照顾。
她摆手,你都烧到快40度啦,吓得我赶紧找傅先生,还好家里有备用的退烧药。
我一愣,他也知道了
赵姐笑笑,傅先生就是嘴硬心软。知道你发烧专门找药给我呢。
我忽然想起昨晚的零碎记忆,本以为是梦境,可现在却让我犹豫了。
因为那声音和触感,都无比清晰真实。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傅景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循声望去,他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
6
换衣服和我去公司。
我下意识反应,去做什么
他没再作声,我也懂事地闭上了嘴。
据我了解,傅景年自从车祸后就没再去过公司。
傅建中在世时,一直有心栽培他。
他受伤出事,又和我被迫分手的这几年里,状态一直不好,也没怎么管理过公司。
直到他爸因病去世,沉重的打击也间接导致了车祸的意外发生。
到达公司,路过的员工都在向傅景年打招呼,我跟在他的身后,显得格格不入。
也不明白他让我跟来的目的是什么,明明平时都不让我靠近一点。
这男人的古怪心思是真难猜。
傅景年轮椅突然停下,我埋头差点撞上去。
我没好气地抬起头,话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以一种诡异的状态对峙着。
我正在纳闷,对方竟然先开口了。
谢…芫
我和傅景年不约而同的皱眉。
你认识我
男人笑了,上次不认识,现在就认识了。
我看了他半天猛然想起。
原来是你!
傅景年接话,你认识
我摇头,不……
他启动轮椅,不认识就走,别在这浪费时间。
我一头雾水。
不是你先停下的吗
这人怎么不讲理啊!
今天公司召开股东大会,是为了宣告股权变更的事情。
傅景年硬要我陪他一起入会。
在会场,我重新认识了那个人,在医院偶遇又在公司与傅景年碰面的男人。
也终于明白了对他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奇怪感觉从何而来。
男人叫顾景鸣,是傅景年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的眉眼,一如少年时的傅景年。
而傅建中,那个曾经对傅景年寄予厚望又疼爱有加的父亲,将自己一半的股权留给了他的私生子。
看着台上激情澎湃宣讲的顾景鸣,傅景年的冷眼沉默越发让我心疼。
我试探着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并没有躲开。
渐渐的,他的肩膀似乎也不那么僵硬了。
大会结束后,我们在走廊又一次遇到了顾景鸣。
不管是不是有意,今天这两次相遇无疑会让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顾景鸣依旧主动打招呼,公司的事我还不是很懂,以后还需要大哥多多指教。
傅景年冷淡疏离道,我不常来公司,有事你找张董就行。
说罢便要离开。
顾景鸣不慌不忙,这就是大嫂吧
之前的事有所耳闻,想不到时隔多年你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恭喜啊。
我看向顾景鸣,他一脸玩味地笑着,眼里亮晶晶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公司的事我可以不插手。
但是她。
傅景年缓缓转过轮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
你最好别动心思。
7
我拿着薄薄的一张术前通知书反复看了许多遍,不曾想林锦让我做的事这么快就能实现。
傅景年突然就同意了去国外做手术。
带着疑虑去找他,他倒是气定神闲。
你别自作多情,不是为了你。
我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戳破心思,不由地涨红了脸。
那你和顾景鸣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咬牙力争。
那天的修罗场面,任谁都记忆犹新,尤其是傅景年维护我的那几句话。
他看似很认真的回忆起来。
哦。
本就是我们家族的利益之争,没必要牵扯外人进来。
傅景年语气淡淡。
我一愣,相比之下,我还真就是个外人。
不过他那种人,你最好还是少打交道。
能在我妈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拿到我爸一半股份,很有手段。
脑海里瞬间那双和傅景年极为相似的眼眸。
清澈坦然,单纯无害。
这样的眼神,难道也是作假吗
傅景年在国外做手术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相比国内的技术来说已经是很安全了。
即便如此,出国前,林锦再三叮嘱我。
公司刚变革人心不稳,她没办法陪同。而傅景年现如今性情淡漠,一个多余的人也不要,只允许我自己陪他去。
术前术后的照顾,全部落在我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傅景年出现了什么意外,林锦肯定不会放过我。
还有我爸。
谢正邦现在每况愈下,我在国外陪傅景年手术疗养的时间却不会短。
我甚至都不敢想。
飞机上我表现得忧心忡忡,傅景年还以为我被林锦吓到了,破天荒地安慰我。
手术结束我会请护工,不会耽误你时间。
我转过头看他,十分为难,可是我收了你妈妈好多钱,不履行义务属实说不过去。
我第一次在傅景年脸上看到了无语。
在医院观察半月后,确认身体条件符合要求,傅景年被送进了手术室。
整个手术漫长又枯燥,我守在门外,看着来往的医生护士,一如五年前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心悸。
不知名的恐慌难受涌上心头,我按压住胸口,靠墙蹲下大口呼吸。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原以为是林锦打来的电话,没想到是南城人民医院的来电。
我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谢正邦病情突发恶化,抢救无效,刚刚宣布死亡。
放下手机,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屏幕上,无声又沉重。
傅景年手术很成功,术后再静养两周就可以尝试做康复训练,2-3个月左右就能恢复正常行走。
我给林锦报了平安,她在电话那端喜极而泣。
再坚强冷酷无情的父母,对待子女时,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
我很羡慕傅景年,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亲人了。
8
进入病房时,傅景年刚刚转醒,听到门口的声响缓慢地抬起了眼皮。
却在看到我时神情一滞。
我坐到他面前,努力扬起笑脸祝贺。
恭喜你,手术很成功。
傅景年撇了撇嘴角,表情很是嫌弃。
谢芫,你带镜子了吗
我愣了愣神,没懂他的意思。
你现在笑的比哭都难看。
我又笑了,眼泪也随之落下来。
他有点不知所措,抬起手想给我擦泪,却在犹豫了半天后又放了下去。
这大概是我们重逢后第一次这样面对彼此。
没有赌气,没有争吵,没有隔阂。
只把最真实的自己展露给对方。
我说,傅景年,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只有你了。
刚开始的康复训练很是辛苦,他经常摔倒磕碰,浑身淤青。
渐渐的,训练有了效果,他也比之前更加努力。
两个月后,傅景年完全康复。
回到南城,处理好谢正邦的后事,我便从傅景年家离开,搬回了以前的老房子。
和林锦的交易结束,我也没有再留在傅家的理由。
房子是谢正邦留下的,地处偏远旧小区,不值几个钱。但最近听说这片区域划入了拆迁范围,惹得人心蠢蠢欲动。
而我那久不联系的七大姑八大姨,连我爸的后事都懒得过问的远房亲戚,这个时候竟冒出来虚情假意地关心问候我。
我没心思和她们客套周旋,硬是把她们打发走了。
没几天,晚上回家走小路时,隐约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刚开始没多想,以为又是那几个无良亲戚搞的鬼。
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
身后的人越跟越紧,我几次回头他都故意闪躲,不露面也不出声。
我瞬间心跳加速。
这边本就偏僻夜晚更是没什么人,意识到当下的危险我立马提步快速向家走去。
进家后我将大门和所有的窗户全部关住锁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气还没捋顺,敲门声突然响起。
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诡异。
我心中警铃大作,浑身汗毛也炸立起来。
还不等我作出反应,敲门声又再一次响起,而这次更加急促,力度也更重。
我不敢回应,悄悄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刚按亮屏幕,屋里的灯突然灭了。
我差点惊叫出声。
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我颤抖着手指拨通了110。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警方过来还需要一定时间,我只能强制安慰自己耐心等待。
这时,门锁处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这个人,在想办法开锁。
未知恐惧在黑暗中会被无限放大,伴随着细微刺耳的撬锁声,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犹豫再三,拨了傅景年的电话。
搬家三个月,我们没再联系过。
嘟嘟的电话声响了很久,又像是遇到大雨那次,我的心渐渐凉下去。
就在我要放弃准备挂断时,电话突然通了。
不等对方说话,我抢先开口。
傅景年,我家门外有人。
刻意压低的语气,却掩饰不住的哭腔。
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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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大概是我的异常和失态太过明显,他反应很迅速,立马沉声安慰我。
不要怕,我这就过来。门锁好了吗
我努力抑制紧张的情绪,轻轻嗯了声。
他……在撬锁,还把电箱弄坏了。
傅景年那边的声响也很大,好像是在下楼。
你找一个防身的东西,退回到卧室里,把门锁好。
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我很快就到。
我现在六神无主,大脑一片空白,只好乖乖按照他的话来做。
摸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在卧室门后躲着。
握着冰凉坚硬的刀柄,我甚至连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
熟悉沉稳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谢芫,电话不要挂。
我在。
房间一角的微弱手机光亮,连同此刻他的声音,成为我这煎熬的几十分钟里唯一的希望与救赎。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灯亮了。
手机中人声嘈杂,傅景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芫,开门。
我缓缓站起身,鼓足勇气打开了房门。
傅景年站在门口,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
他正要开口,我一把丢下菜刀,扑进他的怀里。
刀具与地面碰撞发出刺耳声响,伴随着我的嚎啕大哭。
哭了半天,傅景年这才拍拍我的背。
我这件衣服五万,哭脏了你得赔。
从派出所出来,傅景年直接带我回了别墅。
跟踪我那人撬完锁恰好被警察抓个正着,与傅景年也撞了面。
审问后才知道他是收了钱受人指使故意来吓唬我的。
而那人,正是顾景鸣。
我突然明白了傅景年当时对我的提醒。
一想到身边有这么一个捉摸不透像定时炸弹的人物,我越发坐立不安。
老房子你先别住了,等我处理好顾景鸣的事再送你回去。
我拉住他,傅景年,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帮你。
他果断拒绝,不用。
可你身体刚恢复……
傅景年有些不耐烦,谢芫,你以为你是谁
让你暂时住在这里,也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不要多管闲事。
我缓缓垂下手,仔细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傅景年坦然自若地与我视线交汇。
我忍了又忍,还是转身回去翻包。
然后把东西甩在桌子上。
那烦请你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向照片的瞬间,表情僵住。
不过片刻,又抬起头来。
不过是一时无聊……
我上前两步伸手勾住傅景年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
他身体并未动,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任由我肆意妄为。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朦胧的暖意,我埋头在他颈间,轻声呢喃。
骗子。
腿瘸的时候就嘴硬,现在更是。
那张照片,是我们的第一次合影。
当年傅景年受伤后,林锦逼迫我们分手,亲自撕碎了照片。
而现在,布满裂痕的斑驳碎片被一点点拼凑起来又重新粘贴在一起,正完整的躺在桌子上。
诉说着未曾言明的陈旧爱意。
10
经此一事,傅景年决定对顾景鸣出手。
他有自己的计划,却没有告诉我。
我知道,以顾景鸣的为人做事,他怕我有危险所以才不让我参与。
可我们错过太多。
这一次,我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
我重新搬回了别墅,却很少能见到傅景年。
他连同公司的几个忠心元老部下,四处搜集证据。
公司的事我帮不上忙,只能从顾景鸣的个人生活查起。
私家侦探每天向我汇报他的私人行程,一连两个月下来,基本没什么收获。
而傅景年那边,也遇到了瓶颈。
回到别墅时,他正阖眸仰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
我拿了毯子轻悄悄走到旁边,还没动作就被大力拽倒在他怀里。
淡淡酒香萦绕鼻尖,我抬头看他。
你喝酒了
傅景年轻轻应了声,一点。
我正想再说话,他将我按回怀中,别动,让我抱抱你。
寂静的夜晚,无声的怀抱,还有两人的心照不宣。
我从傅景年的员工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他们正在找顾景鸣的机密硬盘。
这个硬盘里是顾景鸣这些年为了上位各种违法犯罪的交易记录。
可现在,硬盘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忽然间想到。
私家侦探每天发来的监视视频和照片大部分没什么价值,但有一个信息是准确的。
顾景鸣不算好人,却只对一个人真心。
他的母亲顾莹,在南城精神病院里住了五年。
为爱发疯的小三和不择手段上位的私生子。
两个被世人诟病的身份,顾景鸣可以不在乎,却足够压倒他那精神本就崩溃的母亲。
或许,我可以试试运气。
我以顾景鸣助理的名义来探望顾莹,她的病情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你是谁
顾莹表现的很警惕。
我语气温柔,阿姨,我是景鸣的朋友,专门来看望您的。
景鸣…她暗自嘟囔着,似乎并不熟悉这个名字。
我观察着她的神情慢慢靠近,顾景鸣,你的儿子。
她恍然大悟,你是小鸣的女朋友呀,长得真漂亮。
我笑笑并没有反驳,顾莹情绪忽的低落,小鸣好久没来了,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趁机坐在她跟前,他最近工作忙,所以让我替他来看看您。
顾莹又瞬间高兴起来,是这样啊,谢谢你来看我。
说罢又自顾自地摆弄起手边的玩偶。
我随口搭话,这个玩偶很可爱,是景鸣买给您的吗
她点点头,我养的小猫死了,小鸣就给我买了这个,和我的小猫长得一模一样。
嗯……也不太一样,之前的那个更像。
顾莹自言自语了半天,我打开手机相册,阿姨,您认识这个人吗
她抬起头,狐疑地盯着照片上的傅景年,认真思考了半天摇头。
您再好好看看。
顾莹又听话地看了许久,还是摇头。
我提醒她,您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是景鸣的大哥。
顾莹瞬间呆住,小鸣怎么会有大哥我和建中只有一个儿子呀。
我盯着她认真说道,你是只有一个儿子顾景鸣,可傅建中还有一个儿子,他叫傅景年,是他的妻子林锦生的。
顾莹的表情开始扭曲,妻子我就是建中的妻子!我才是建中的妻子!
我进一步刺激她,傅建中骗了你,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早就结婚了,傅景年才是他合法的儿子。而你的儿子,只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她双手抱头,看起来十分痛苦。
傅景年,我想起来了,他抢了小鸣的位置!建中明明答应我会给小鸣一个名分,就是因为他!
活该他出车祸受伤!
我神经一紧,猛然拽住她的胳膊,什么车祸
11
顾莹被我吓了一跳,却依旧喃喃自语,车祸是他自找的!不能怪小鸣…不能…
我咄咄逼问,车祸和顾景鸣有什么关系
她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
顾莹情绪激动,再问不出其他,我只好按铃叫来了护士。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回想和顾莹的对话,她神志不清随口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可在情绪失控时吐露出来的,才可能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
也就是说,傅景年的车祸,很有可能是顾景鸣一手策划故意为之。
我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傅景年,刚拨通电话,电光石火间冒出来一个想法。
顾景鸣不相信任何人,那他视为最重要的硬盘会放在哪里呢
一个所有人都不在意的地方,一个说任何话都不可信的人手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我挂断电话,当机立断返回了精神病院。
前台护士看到我神情都有些奇怪,我强装镇定,不好意思,顾总让我给夫人带的东西刚刚忘记拿给她了,麻烦再让我和夫人说一下。
再次进到病房,顾莹已经安静下来了,呆呆地摆弄着玩偶。
我暗自环视了整个屋子,干净整齐,没什么显眼的物件。
尤其是精神病人,病房内不会摆放多余的物品,以免病人发病时受伤。
那么最格格不入的,也就是这个玩偶了。
顾莹刚刚说过,这个玩偶并不是起初的那只,是顾景鸣重新给她买的。
我拿出返回路上买的新玩偶,慢慢走过去。
阿姨,这是景鸣让我给您新买的,您看喜不喜欢
顾莹抬起头,看到我手里这只更大更毛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立即伸手过来拿,我故意往后一退,阿姨,我们玩个交换游戏吧。
出了医院,我立即给傅景年打电话。
顾景鸣这边一定很快就会收到医院的消息,我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把硬盘送到傅景年那里。
可是,他的电话没有打通。
我怕节外生枝,只好自行先把玩偶里的硬盘拆出来。
很小的一个,应该是经过加密专人制作的。
我给傅景年留了言,随后去珠宝商场逛了半天,才向别墅赶去。
在地下车库中,一辆黑车拦住了我。
顾景鸣从车上下来,笑着和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谢芫。
哦,应该叫你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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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带到了另一处别墅,手机也被拿走了。
算起来,我和顾景鸣也才见过三次。
现如今看到这张脸,尤其是那单纯无害的笑反而更让人心生恐惧。
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顾景鸣倒也不着急,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三个小时过去,他接了一通电话,表情终于有了变动。
我暗自攥紧手指,却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顾景鸣放下手机,终于开了口。
大嫂,是我低估你了。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贴近我。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东西在哪,我还是可以原谅你的。
我刻意别过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景鸣啧了一声,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
我和大哥可不一样,他懂得怜香惜玉,而我。
更喜欢看女人痛苦呻吟的模样。
我轻轻冷笑,你怕是黑道文看多了在这里装模作样。
他也笑了。
谢芫,我还真对你有点兴趣了。怪不得傅景年这么久还对你念念不忘。
他伸手上来触碰我,我条件反射般的躲开。
要不你别做大嫂,直接做我的女人。
男人力气大,我很快被迫脱掉了衣服。
我强压镇定,顾景鸣,我会告你的!
他在我身上四处翻找,违法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干,也不差你这一件。
我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顾景鸣的脾气似乎忍到了极限。
好啊!不说是吧我让傅景年亲自来送!
他拍下我凌乱不堪的照片发送出去,然后将手机摔碎。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人声。
我的神经在此刻都紧绷起来。
门被打开,傅景年映入眼帘。
顾景鸣十分高兴,大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傅景年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东西抛给他,随即向我走来。
东西还你,谢芫我要带走。
他检查完东西随口应道,早还我不就没这么多事嘛。
咱们还是和气的一家人,你说对吧,大~嫂~
顾景鸣阴阳怪气完,退出了门外。
不过这次大嫂惹了祸,总得吃点教训。我从来不打女人,那就麻烦大哥再受点苦了。
我惊恐地看着门外不断涌进来的打手,死死抱住傅景年。
13
我和傅景年都进了医院。他的人来得及时,我们都只是轻微受伤。
只是人群混乱中他的腿又不小心被撞倒的柜子砸中,还得养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走路。
顾景鸣自以为拿到了他的东西,而那个只是拖延期间傅景年用真的硬盘一比一伪造出来的。
我给傅景年的留言,还有花费半天时间在珠宝商场的购物,都是我刻意演给顾景鸣的假象。
让他误以为我把硬盘藏在了某一家的珠宝当中。
其实真正的硬盘,早在进珠宝商场前,就被我藏在了高跟鞋底,借以养护鞋跟的名义送到专柜,再由专人亲自送到傅景年手中。
证据交了上去,还牵连出另外一条人命和顾景鸣相关。数罪重罚,他被判了无期。
傅景年恢复了公司继承人的身份,也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全部股权。
只待腿伤养好,便可以重掌公司。
我回到老房子收拾东西,在国内耽搁了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刚走出楼道,迎面就看到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
我下意识地往车内看去。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傅景年凌厉的侧脸。
上车。
司机不在,我们彼此安静地坐着,此刻的傅景年仿佛又回到了我重见时的状态。
我酝酿再三,还是开了口。
我……
谢芫。
傅景年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
我以为那天的行为就是你的真心,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你愿意留下来。
可是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不要我。
我一怔,转而看向他。
傅景年也转过头来,泛红眼睛里的朦胧湿气衬得他像个无辜的孩子。
如此煽情少见的场面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一定要好好印在脑海里。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眼,试图抹掉泛红的肤色。把国外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陪你。
他愣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倾身靠近在他唇边一吻。
傅景年,谢谢你爱我这么久,也谢谢你愿意等我。
爱与被爱的能力都会让伤口疯狂长出血肉,治愈你我,成为彼此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