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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办完了,给了钥匙,便拿着文书同云乔告辞,往衙门里备案去。

    物件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云乔盯着请的搬运工把行李一件件抬下来。

    小丫头早被路上姑苏城的风物迷了眼,一个劲趴在门槛上,闹着要出去玩乐,云乔被她喊得头疼,扶额无奈道:“罢了罢了,劳烦婆婆带她出去逛一逛,不过记得,千万要戴好帷帽。”

    话落,把小丫头的小帷帽妥帖戴好。

    “记好了,若是摘了帷帽,回来娘亲就要揍你,往后也再不许你出去耍玩了。”

    云乔故作凶恶,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并不惧怕,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赶巧是要出门,云乔便寻了个自己做的绣品拿给婆婆,让婆婆顺道看看,姑苏城里收绣品的店铺,能给个什么价。

    婆婆抱着小丫头出去玩,那小娃娃远远冲云乔挥手,咿咿呀呀乐得不成样子。

    云乔无奈摇头,扶着微有些酸疼的额,继续清点着搬家带来的物件。

    姑苏城的街市热闹繁华,小丫头缩在帷帽里,手里拿着个糖人,笑弯了眼,一下地亲着糖人。

    婆婆抱着她逛,远远瞧见一绣坊,想着出门前云乔的话,抱着小丫头挤过拥挤的人潮,往远处的绣坊走去。

    临到绣坊前,是个大道,没几个小摊贩,路也宽敞些。

    婆婆长舒了口气,抱着小丫头进了店门。

    小丫头养得白胖,婆婆抱久了也吃力,索性将人放下人她在旁边玩着,自己则拿出帕子,去问绣坊伙计正事。

    婆婆这边正交谈着,小丫头手里拿着个糖人,扭头瞧着外头的热闹叫卖声,冷不丁瞧见个川剧变脸的把戏,小身子不知不觉就钻了出去,想出去瞧把戏。

    这边婆婆发现人钻了出去,忙就扭头喊人。

    那边,小丫头却已经出了绣坊的大门。

    小孩子一心只想着街对面的变脸戏法,直直就往前走,却没留意,一驾马车,正疾驰在街道上……

    婆婆追了出来,瞧见那马车正驶来,吓得急声喊人:“囡囡!快回来,快到婆婆这!”

    边说,也边往小丫头那处跑,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安危。

    可她年迈,这几步疾奔,却摔在了绣坊门前石阶上。

    膝盖骨头剧痛,老婆婆这一摔,断了骨头,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疾驰的马车逼近。

    拉着马车的高头大马,在她跟前几乎紧挨着她停下,那马垂下的头,甚至就擦着小娃娃头顶。

    小丫头吓得后退,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脑袋上戴着的帷帽歪了一半,手里捏着的糖人啪嗒碎裂在地,她瞧了眼地上的碎糖渣,扁了下嘴,哇哇大哭。

    “坏马车……呜呜呜……赔我糖人……坏马车……”

    马车内原本正阖眼歇息的萧璟,也被这动静惊扰,睁开了眼帘。

    孩童哭音入耳,他眉心微蹙。

    抿唇问:“怎么回事?”

    第239章

    孩子父亲呢?

    萧璟声音微冷,能听出些许不耐。

    他本就是个喜静的性子,而今又常犯头疾,这小丫头的哭闹声入耳,自是惹了他不快。

    护卫蹙眉瞧着前头哭个不已的小丫头,如实道:“是个小丫头往路中间跑,许是被咱们的马车给吓着了,哭个不停。”

    马车内的萧璟听到禀告,起身撩开了车帘,往前头看了眼。

    小丫头帷帽半歪,扁着嘴巴哭,脸蛋都皱成了一团,满脸的泪糊在脸上。

    这时的样子,瞧不出半点玉雪可爱,也看不出多少和云乔的相似。

    萧璟扫了眼那丫头,沉声吩咐护卫道:“下去瞧瞧马车可有伤着那孩子,若是伤着了,安排人送去医馆,若是没伤着,把人扶到一旁让她家人来领就是。”

    护卫领了吩咐下去办事,行至小丫头跟前。

    萧璟视线移开,正欲放下车帘,却突地瞧见了那小丫头帷帽上绣着的兔子和青草式样。

    他怔了下,当即起身下了马车。

    寒声拦下护卫。

    “孤亲自去瞧,你候着就是。”

    话落,抬步走向那小丫头。

    街道上人来人往,过往路人视线无不打量着此处。

    那摔断了骨头的婆婆爬起来蹒跚地往小丫头跟前走。

    萧璟抬眸看了眼那婆婆,见是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吩咐护卫去扶人过来,跟着重又垂眼看向那小丫头。

    “小姑娘,我瞧瞧伤着没……”他话音温柔,俯身折腰,屈膝在小孩子跟前,做出和善的长者动作,让小丫头全无防备。

    口中说着看伤,手却假作不经意地,落在了小丫头头顶帷帽上,骤然动作,将那帷帽摘了下来。

    歪了好久的帷帽被人拿下,小丫头哭皱的小脸怔愣了下。

    她呆呆地摸了下自己脑袋,黑溜溜的被泪水洗得灿灿的眼珠子,怔怔看向萧璟拿着自己帷帽的手。

    下一瞬,爆发出比方才更大的嚎啕哭音。

    “坏人!你是坏人!我阿娘不许我摘帷帽的!你摘了我帷帽!呜呜呜!你是坏人……”

    萧璟看着帷帽下的小娃娃这副活脱脱像极了那人的脸,再瞧她身量,也猜得出年岁都对上那孩子的大小,认出了她是谁,于是唇角紧抿沉默无言。

    那小丫头越哭越气,小胖手猛地动作,推在了萧璟冰寒的脸上。

    小丫头推得倒是不疼,只是让人脸上着实无光。

    这小姑娘惯来是霸道脾气,嚣张得很,自是不肯吃亏的,动手打了人也不知怕。

    这样小的孩子,萧璟自然也不会同她计较,只是瞧着她的目光,格外沉了些。

    这冷沉的目光,倒不是对这小孩动怒,而是看到这孩子,不由自主,想起了她那个同样不听话的母亲。

    “你阿娘呢?”他理了理衣袖起身,立在小丫头跟前,俯视着她,沉声问道。

    马车上的赵琦也跟着下来了,远远走来,目光在小丫头身上扫过,又瞧了萧璟阴沉的脸色。

    萧璟不是个会和孩子计较的人,也不该莫名下了马车亲自来瞧着孩子的伤,赵琦心中不解。

    那小孩子只顾着哭,哪里能答出来话,倒是那护卫搀扶着起来走近的婆婆,回道:“孩子她娘忙着在家打点呢,老婆子我带孩子出来逛,没留意让她自个儿跑出来了,您别见怪,老婆子这就带孩子离去,挡了贵人您的路,实在抱歉。”

    萧璟这一身上等衣领,和他身上一眼就能瞧出的常年久居上位的气势,再看这些跟着的随从护卫,婆婆自然瞧得出此人出身不凡,哪敢得罪,匆匆回完话,捂着小丫头嘴巴,就想把人抱去。

    只是她摔了一跤,腿脚不便,此时走路都费劲。

    萧璟扫了眼那嬷嬷抱着小丫头蹒跚的样子,笑了下,暂且压下脸上方才乍起的冰寒,温声道:

    “原也是在下的车夫不小心,没留意小孩子跑过来,倒把人吓着了,也害得您摔了这一跤,在下久病,身边就跟着郎中伺候,不如,请他给您瞧瞧,若无大碍,在下便让人送您和孩子回去。”

    能剩下看伤的医药银钱,婆婆自是愿意,瞧着萧璟一副好相处的模样,忙就抱着孩子应了下来。

    “好好好,如此甚好,贵人您是不知,老身带着孩子,家中进项全靠孩子她娘做绣活,这在城里看郎中再养一阵伤,本就要孩子她娘亲多加劳累,再花一笔银子请郎中,我们刚搬了家本就无甚余钱,怕是为难喔……”

    萧璟笑着请了这婆婆和孩子上了马车,吩咐侍卫扶着婆婆上去,自个儿则伸手接过了孩子。

    小丫头哭闹不已,萧璟眉心微蹙。

    那婆婆见状,忙低声道:“囡囡,听话,不然回去告诉你阿娘讲你在街上乱跑,让你阿娘揍你一顿咯,婆婆腿伤了抱不得你,你且让这位伯伯抱一会儿,乖乖的喔,不许闹了。”

    小丫头扁着嘴,到底也没再哭闹,只恶狠狠的瞪着萧璟。

    可惜她一个小娃娃,故作凶恶,反倒只让人觉得好笑。

    郎中给婆婆看诊,萧璟抱着孩子落座马车一侧。

    状似随口闲话问:“您方才说,家中进项全靠孩子娘亲支撑,那,这孩子父亲呢?怎么让女流支应门户,难不成,是病了?”

    亦或者,死了。

    第240章

    喊你阿娘来

    婆婆闻言没多想,也不想当着孩子的面,提及小孩子那沾了赌早已和离的亲生父亲。

    随口扯了陈晋道:“唉,人在外地,常年回不来,不过每两月的十五,倒是会寄钱过来。”

    陈晋确实会给婆婆寄钱,从前便是如此。

    这婆婆是陈晋娘亲的姊妹,又无子女奉养,往日里陈晋便常给婆婆寄来银钱,自婆婆养着这孩子后,便寄的更多,到将云乔送来,也未曾断过,甚至银钱数额,比往日更甚。

    婆婆与云乔提过此事,也不愿让云乔过于辛苦。

    只是云乔却让婆婆把钱收着,给自己养老,不必花在她们母女身上。

    她知晓陈晋已经不在京中当值,必定不如从前宽裕,本就对他心怀愧疚,清楚恩情已经还不尽,哪里忍心再欠他更多。

    人在外地,常年不归……

    沈砚是罪臣之子,便是如今活着,也该隐姓埋名安居一地,每换一城都要查验文书,沈砚的本事是避不开户籍查验的,绝不敢轻易迁徙。

    能人在外地,常年不归的,也只有陈晋了。

    萧璟心下有了猜测,没再说话。

    郎中和赵琦这时都摸不准萧璟的心思,也奇怪他为何将这老妇人和小孩子请上马车主动搭话。

    便是马车真伤了人,只要人没出什么要命的事,多赔些银子也就罢了,至多为其请个郎中看诊。

    绝不会让萧璟这般做出这副刻意闻言交谈的样子。

    他可不像是为方才马车吓坏了孩子的事的抱歉,倒像是另有所图。

    若是真死了人,萧璟多费些心思还说的过去,如今人好好的,他做出这副姿态,实在罕见。

    那赵琦在一旁暗暗打量,心下盘算。

    郎中瞧过婆婆的伤并无大碍,正了骨后,如实说了伤情。

    “无甚大碍,一两个月便能正常行动,养个百天也就痊愈了。”

    婆婆听罢稍松了口气,又忧心这百日里自己不便行动,给云乔更添麻烦,愁得叹了声气。

    叹着气,去接萧璟怀里的小娃娃。

    “过来让婆婆抱着,瞧瞧这小脸蛋,哭成什么模样了……”

    婆婆说着,从袖中抽出今日出门时,云乔拿给她的帕子,给小丫头擦拭脸蛋上的泪痕。

    那赵琦,瞧见帕子后,再看了眼小丫头,跟着脸色微变,霎时明白了过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是送上了门来。

    小娃娃被婆婆抱在怀里,撇着嘴不满的瞧着萧璟。

    赵琦啧啧赞叹,心道,真是头一次见不怕萧璟的硬茬。

    凑过去,捏了把小娃娃的脸蛋,逗她道:“小丫头,你瞪谁呢?瞧瞧,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有这嘴巴,是要吊上二两猪肉不成……”

    “坏蛋!”小丫头狠狠拍了下赵琦的手,凶悍骂道,眼睛却瞧着萧璟。

    扭过头来,趴在婆婆背上哼唧。

    “婆婆,娘亲不许摘帷帽的,怎么办嘛……以后都出不来门了……呜呜呜……都怪他们……婆婆……”

    小丫头年岁小却不傻,哪里不知道萧璟就是故意摘她帽子的。

    她那小脑袋瓜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何摘自己帷帽,却记得云乔的警告,知道摘了帽子再也出不了门,这才一个劲的生气骂人。

    婆婆惯来心疼她,平日里就宠溺娇惯,听着她哭心都挤到一块,忙哄道:“哎呦哎呦,莫哭了,乖乖儿,哭得婆婆心都碎了,放心放心,婆婆跟你阿娘说,不是我们乖乖自己摘下的……”

    萧璟听着那小丫头哭着说的话音,也猜得出云乔让女儿外出不能摘下帷帽,防的是谁。

    他心下轻笑,面色倒是如常,扫了眼前头驾马车的护卫,同那婆婆道:“劳烦您指着路,您腿脚不便,在下让马车送您回去。”

    婆婆听罢,心道这贵人真是好心,连连道谢,忙就给车夫指了去往家里的路。

    萧璟面色毫无波动,坦然受着谢意。

    一旁看穿一切都赵琦暗谇了声,心道,好厚的脸皮,只可怜和这婆婆和那好不容易逃脱的云乔姑娘。

    另一边,云乔刚刚收拾打点好家中行礼,累得腰肢酸痛,汗湿衣衫。

    她捶打着后腰,坐在树下刚摆好的摇椅上,也顾不得去净身沐浴,累得仰倒在椅子上头,气喘吁吁。

    搬家打点太费体力,云乔身子养了数月倒是康健不少,却还是难免疲惫。

    她抬手拿自己宽大的衣袖遮着眉眼,阖眸歇息。

    树影错落洒在身上,碧蓝色的夏日纱裙轻薄,摇椅轻晃数下,没多久,云乔便沉沉睡去,全然不知,江南安逸的生活,就从今日,戛然而止,那些翻滚折磨的过往,又将再次回潮。

    也许是女子本能的预感,又或者是旁的缘由。

    云乔竟梦见了许久许久,都不曾梦见过的萧璟。

    金銮御殿,深宫内院,他似是身登帝位,周遭百官朝拜,众人俯首。

    她在很遥远的地方听到那些声声礼唤和山呼万岁。

    心里深刻的意识到,江南市井和长安宫城,是如何的遥远。

    姑苏城卖绣品为生的小妇人,和那位领兵还朝,来日万民俯首的君王,更是天堑鸿沟。

    有生之年,她想她应该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那段在她人生里算不得多漫长的年月,却有着最浓烈的爱与恨。

    被困围墙的妇人,早已被驯服后,唯一的离经叛道。

    得来的是,几乎等同与羞辱的一个又一个耳光。

    于是她愤怒,她清醒,她不甘,她逃离。

    云乔少时骄傲,长大后却被养的心思敏感细腻。

    可那份骄傲,便是被打弯了脊梁,骨子里也从没变过,让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她真心喜欢的郎君,只是把她看作一个消遣的玩意。

    她受不了他的轻视,即便明知自尊最不值钱,也最是无用,却还是不肯舍弃这没用的骨气。

    她真心的喜欢过萧璟,也吃尽了苦头。

    她恨过他吗?

    当然。

    只是这恨,在江南安逸岁月里,渐渐平缓。

    久而久之,她想,也许一别两宽,彼此放过,也算是解脱。

    可惜,云乔还不知道。

    那个人,总是不肯放过她的。

    ……

    夏日绿荫长,云乔睡意沉沉,风轻柔吹过耳畔,她睡颜安详。

    外头马车在日头正晒时停下。

    萧璟扫了眼跟着的护卫后,特意挑了个云乔此前从未见过的,西北出身的护卫扶着婆婆下去。

    那护卫搀扶着婆婆在马车前头,眼神看向萧璟,等着他的吩咐。

    萧璟抿唇未语,抬眸看向了那小院的木门。

    木门被风吹得摇晃,日光在他眼底璨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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