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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半晌,声音几不可察:“……好。”不是想要,是应允。

    “好个毛线。”他抬起膝头上的那只手,蓦地揉乱她的头发,“做题就给我专心做题,再磨蹭下去你明早都做不完。”

    凌思南瞪大了眼睛。

    什么啊……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不是他挑逗她的吗?撩完就跑很刺激吗?

    “你看你第三题也错了。”在她震惊的同时,凌清远已经从模拟卷的第一页开始往下审阅,“……啧啧,别人是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你是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做仰卧起坐啊姐姐。”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怜悯。

    “……”

    这嘴,接吻的时候怎么就没把她毒死。

    这一刻,凌思南终于回想起来。

    当初被魔鬼英语补习支配的恐惧。

    学术问题,不可不严谨。

    大概这是凌清远的座右铭。

    这一做就做到了十二点半。

    弟弟在做辅导的时候真的比班主任还可怕,每一题都要她弄个原原本本明明白白,整个解题过程都要详解一遍没有任何疑点才能往下一题去,所以本来她大概半个小时能完成的卷子,整整做了一个小时。

    躺上床铺的时候,凌思南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坚持要在深夜继续复习。

    ……好像是,因为太紧张了。

    即便在家里两个人平时也没少独处,可是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光明正大地同处一个屋檐下,同躺在一张床上。

    往常都是他突然袭击,或者某些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在夜里同床。

    而且随时可能被父母发现的偷情背德感,大大掩盖了所有其他的感受。

    然而今天不同,今天这个屋子,注定只会有他们两个人,只有这一张床。

    他们在自己的这方天地里,名正言顺地躺在一张床上。

    这样的关系……就像是……他们就是一对普通情侣。

    撇去了偷偷摸摸的那一部分,她居然因为这种光明正大而紧张万分。

    凌思南紧揪着被子,侧躺向内,背对着卧室的门。

    凌晨十二点半,整个世界万籁俱静。

    听力敏锐地捕捉到有人走近,关掉了床灯,小腿压上床垫,垫子发出细微的嘎声。

    然后被子被人拉起来,有冷风入境,很快凉意随着被单的扑落从缝隙间溜走。

    窸窸窣窣的被单摩擦声。

    手的温度抚上了她的腰际。

    嘴唇也贴到了耳畔。

    低喃:“睡着了?”

    背部由着一堵胸膛偎着,热度从他那儿传递过来,棉质的布料相互滑蹭,温度被锁在里面,一度度往上攀升。

    烘开的热烫到了神经,她觉得指尖都隐隐发麻。

    “姐姐……”他的手指从睡衣下摆伸进去,“生气了?”

    觉得生气你还乱摸——凌思南腹诽,可是指腹摩擦过腰上的皮肤,一瞬间的酥麻激起鸡皮疙瘩的痒。

    “哈哈哈……你别、别动、别动啦……”她不算是怕痒的人,可是现在的自己真的太敏感。

    一阵好听的轻笑声夹带着少年的气息落在耳尖。

    “装睡。”他勾着嘴角,“我难得能和你一起肆无忌惮地过夜,那么拘谨做什么?”

    既然都被揭穿了,她也不好再装下去,挪了挪身子,转过来。

    他的手也从摸着她腰际变成了抚在她的腰窝。

    属于他的气息更浓郁了。

    棉质的T恤全都是他的味道,清冽又干净,柔软的布料摩擦过她的鼻尖,惹得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他躺下来,揽着她,大腿碰在一起,热度和刚才背上一样,交换来去,融为一体。

    整个人都被包围了,在这个静谧的夜里。

    凌思南想起过去十年的每一个夜晚,自己总是会蜷缩起来,紧紧搂着被褥,裹成一团。

    那样睡觉的人,缺乏安全感。

    但是清远明明比她更缺乏安全感。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流着同样的血,守着同样静的夜,过着同样孤独的十年。

    直到现在,两个人,不再是两个人。

    是彼此的双生茧,彼此的并蒂莲,彼此的肩上蝶。

    清远。

    她伸手,抱住眼前的少年。

    清远。

    “我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搂得很紧。

    她讶然地抬头看他,视线还没适应眼前的黑暗,反倒是心跳异常得清晰。

    他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

    “再给我两年,那之后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姐姐。”

    鼻头突然泛酸。

    是啊,再怎么说,还有两年。

    而现在,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F大很近,可是距离两年的终结,很远。

    对她来说,对他来说,都很远。

    F大再近,离开家之后,她真能经常见到他吗?

    就像是现在这样,每次相隔十天,半个月?

    而且两年之后,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父母,朋友,这个世界,能容得了他们在一起吗?

    “你真的……好讨厌。”她闷闷地说,那声好讨厌,却一点也不娇柔,尾音还发颤得飘了起来。

    好讨厌。

    为什么让我喜欢上……你。

    喜欢了自己的亲弟弟。

    “不说这个了。”许是听到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劲,他伸手轻轻拨弄她的发:“我看到你报了新闻学,为什么?总觉得,那不像你的选择。”

    她顺利被他带跑:“你怎么知道?”

    他笑:“你说呢?”

    “……学生会长权力滔天。”她无语。

    他笑得胸腔都在微振:“学生会长无所不能。”

    就是,不能随心所欲的爱她。

    凌思南翻了个身,把自己从他怀里拨出来,才能好好地说话,让他听清。

    不过他还是抱着她不放。

    凌思南盯着天花板,想起了小时候。

    从很小,很小,她就是一个人睡了。

    那时候她的房间——不,那时候她没有房间,睡的地方是家里杂物间被隔出来的一角。

    东西太多了,能放的只有一张单人床。

    因为小时候爱哭,夜里经常夜啼,母亲受不了一次次的起更,很早就让她分房睡。

    那时候杂物间的天花板哪有这么好看,水泥胚粗糙晦暗,顶上也没有灯。

    哭了多少次也不会有回应,眼泪鼻涕全擦在了被单上。

    后来就学会了,尽可能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哭——没用。

    “元元,女孩……有什么不一样吗?”

    凌清远匀着呼吸,手下却无意识地把她楼得更紧。

    “就算是现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和我一样命运的女孩子。”她张开口,热气从唇间慢慢得升腾,“不,她们有的人,比我过得更糟糕。”

    “她们之中有一些,在出生的时候,就被遗弃。”

    “还有一些,来到这个世界,连第一眼都没看成。”

    她叹了口气,气息仿佛沉到了胸腔里,压迫得心肺生疼:“是不是很讽刺?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爱,却没有人爱她,最终只是在轮回里转了一圈。”

    “只是因为,她们是女孩。”

    凌清远感受到怀中的颤抖,不由得低头抵着她的额角,却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

    “我很幸运。”她认真地说道,“我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可是他们还算有钱,我并没有吃太多苦。”

    “我很幸运,在我人生懵懂的时候,有一个人牵起了我的手,让我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好。”

    “我很幸运,在我要回到人生起点的地方,这里有你。”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角。

    “可是,总有人不那么幸运。”

    “也总有人,看不见不那么幸运的人。”凌思南闭上眼,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因为从小受到的待遇,有时候我会去搜集那些女孩的故事……很恶劣的,通过站在高一层的地方,去安慰自己。”

    “生活有时候残酷得无法想象,所以看不见的人,就真的缺乏了想象,他们会活在自己的舒适圈里,然后嘲讽地问——‘怎么可能?’”

    “所以……”她睁开眼,黑暗中的目光清澈见底——

    “我想让他们看见。”

    “有些观念和方法是错的。”她转身,望进他眼中,像是一眼望过了他十年的沉暗,微凉的唇贴上他的,慰藉般轻轻地起落:“而有些人并没有错。”

    气息像温水,不冷不热,温润适口,被他无法抑制地吞咽。

    “有些善良没有依托,有些恶不被惩戒。”她退开他的唇,为自己的答案作结——

    “而我,想让他们看见。”

    想法天真也没有关系。

    人,总要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夜深人静,她安静地睡在少年的怀里。

    他也安静地看着她。

    “我也很幸运。”

    他轻声道。

    “我看见了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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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感觉真是大起大落,本来只想放糖的,但又觉得一味放糖太腻了。

    南南可能看起来很普通,但她普通得很特别。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凌清远。

    各种缘故,最近连回复评论的时间都没有,对不起辛苦评论和投珠珠的你们,只能尽量多更点字数回报。

    需要我回复的请标注@

    留言我都有看,谢谢大家踊跃留言。

    我在。”

    那个晚上凌思南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和清远住在家里,一起上了大学,父母亲对她的态度渐渐改善了,平日里说话也不少,偶尔节假日还会全家一起去郊游。母亲开始真正把她当做亲女儿来对待,爸爸还与她讨论毕业的出路,有时候她跟着父母一起去公司,公司里的叔叔阿姨都会面露赞许地打趣她。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

    不过好像感情克制了太久,于是父母离家去上班的一个早上,她走进弟弟的房间,主动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在他还迷迷糊糊的时候,赤裸着身子抱住他亲了一口。

    预料里他的情欲并没有被挑起,反而敛着眸子,嫌恶地看着她问——

    “姐姐,你在干什么?”

    那个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

    他忘记了所有,或者说,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卧室的房门大敞,父母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愕然望着浑身不着寸缕的她。

    而她就像是被搁上了砧板,暴露在厨子目光下的鱼,任人宰割。

    她忘记不了母亲眼中震骇到作呕的眼神,冲进屋子里把她从清远的床上拽下来。

    然后极尽所有恶毒之言语,痛斥自己怎么生了一个淫荡的畜牲。

    声音不知道如何变成了利刃,一刀又一刀凌迟在她身上,把她划得遍体鳞伤,而她就坐在一片黑暗中的聚光灯之下,鲜血淋漓地,盯着父母亲背后漠然看她的凌清远。

    连你也觉得……我是一个怪胎?

    “我们只是姐弟而已。”他说。

    只是姐弟而已,没有相爱,没有交欢。

    “这不是你向往的人生吗?”

    他倾下身,一张少年脸,淡漠,又清和。

    “父母的爱和我的爱,只能选一个啊,姐姐。”

    那张脸最后在黑暗中寸寸碎裂。

    “清远——”她蓦地睁开眼,胸部急剧起伏着。

    大口大口的喘息配上她受惊的目光,她慌张地摸身边的床,那里什么都没有。

    从高空跌落的失重感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心,凌思南大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凌清远冲进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泪流满面失声痛哭的景象。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床把她搂进怀里。

    “别哭,我在这里。”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凌清远紧紧抱着她问,“做噩梦了?”

    她埋在他肩窝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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