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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身后的客厅,是父母在为了什么争执,不过具体原因是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又低声絮语了几句,终于还是在身后吵闹声渐歇中挂断了电话。

    他偏过身,手肘还倚在栏杆上,余光漠然地扫过屋内冷冰冰的世界,一如他现在骤然冷却的心境。

    好想要温暖啊。

    指尖发凉。

    姐姐。

    高考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的下午,凌思南进考场前,在路边看到了一辆奔驰S500。

    为什么她能叫得出车名,是因为在凌家,邱善华的座驾就是S500。

    一样的车型,一样的颜色,就连车牌号的前三位都一模一样,不过因为人群簇拥着进场,她没注意到车牌后面的号码。

    这种车并不是随便就能在路边看到的,更何况巧合到了这个地步。

    她来了吗?她在哪里?她为什么来?发生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凌思南意识过来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了。

    她甚至因为浑浑噩噩,错过了听力的前两题。

    即使不想去分心,还是会无法避免地浮现起那辆车的轮廓。

    等一下,清远说考试结束会在门口等她。

    那会不会……要是被发现怎么办,她是来等她的,还是来抓清远的?

    这么一股脑地想着,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单词——

    竟然全忘了。

    银灰色的车身像是晦暗中匍匐的阴影,在无意识中攀上了她的脊背,直至凉意扼住了她的喉咙,掐得她喘不过气。

    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水中,张眼望着水面的光亮越来越黯淡,距离不受控制地拉开。

    窒息感。

    无力感。

    打铃的那一刻,凌思南望着英语试卷发了一会儿呆。

    她没有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

    跟着所有人一样机械的动作,将卷子往前递去,她就这样看着这张承载自己人生一部分的纸页,消失在眼中。

    她现在满心惦记的,只有一个人。

    凌清远。

    拿回手机的第一时间,她就看到了微信上的留言——

    [有点事,大概不能准时到。]

    她握着手机,拽着书包的背带一路奔跑,两边的同学都不解地看过来,还有同班和她打招呼,不过她没时间浪费,很快冲到校门口,视线扫向之前停着S500的路边。

    没有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她仰头喘着气。

    自己困扰了一场考试,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明明不在乎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手机振动起来。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低头看。

    [考试还顺利吗?]

    [对不起,今天来不了了,迟点和你说。]

    人群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她静静地看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滑动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浑浑噩噩地结束考试时,她已经觉得自己搞砸了。

    是清远给他补习得最认真的英语。

    答应他要上F大的——一遍又一遍大言不惭地保证。

    凌思南忽然觉得腿软,一瞬间蹲了下来。

    有很多很多烦乱的想法和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滚,她咬着牙关让自己冷静。

    “凌思南——”

    从抱着的双臂间慢慢抬眼,她的焦距因为视网膜一时间的压迫涣散,一点点聚集之后,终于看清街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形高挑干练的女人,她的背后——

    是一辆奔驰S500。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副驾驶座里的女人,侧脸一如往常美得端庄又精致。

    鼻梁高挺,眼尾出挑。

    多少能看出几分凌清远继承的基因。

    那么她呢……她身上又有哪里像她?又或者,她身上有多少不像她的地方,能让她对自己那么避之不及?

    手机屏幕上,拨出的那个号码还是没有回应。

    [下一次,他们再要带你去哪里,先告诉我。]

    那你至少要先接电话啊,混蛋!

    五分钟前,邱善华在考场门外让她上车。

    她不是没有想过弟弟说的话,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能百米冲刺似地逃离她的视线?

    最关键的是,她问她——

    “你不好奇元元去哪里了吗?”

    那听起来像个利诱,却又像个威胁。

    所以她上了车。

    去的地方是个日料店的包间,一看装潢就知道消费不便宜。

    邱善华进门之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拍了拍身旁榻榻米的座位:“坐。”

    凌思南心里局促不安,可是面上还是尽力维持着淡然,站在进门的位置一动不动。

    包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外头是喧闹的酒肆,包间里是绝对的安静,母女两人互相对望,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像是为了打破这份诡异的静寂,一个和服装扮的服务员走了进来,为已经落座的邱善华端上茶水。

    正要给凌思南倒茶的时候,邱善华挥了挥手让她出去,大概也意识到了气氛诡异,服务员很识相地离开了。

    等她走后,邱善华才慢悠悠开口:“我有给你坐的地方,你却一定要站着,到时候别说是我把我的女儿当成一只狗来看。”

    凌思南想了想,走到她对面坐下。

    她想问凌清远去哪儿了,可是却找不到话题开口的方向。

    “昨天元元是去找你了吧。”邱善华抿了一口茶水,杯沿和红唇之间的缝隙里,一句话轻飘飘漫了出来。

    凌思南皱眉:“什么?”心里却咯噔一下。

    “别装傻了,我亲眼见到他送你进的考场。”

    心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

    茶杯放在矮桌上,邱善华低下细长的柳眉,“毕竟是姐弟,元元对你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疏远的。”

    ——她不知道。

    凌思南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她这样的口吻,说明她并不知道她和清远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过了姐弟,到了恋人的地步,这大概算不幸中的万幸。

    “思南。”

    她少有这么温情地叫她的名字。

    “妈妈希望你,和弟弟保持距离。”可是温情的背后,是一张恭候多时的网。

    凌思南怔了片刻,突地笑了,自己抬手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大麦茶。

    果然不该抱有虚妄的幻想啊。

    大麦的清香随着热气的白烟蒸腾,本来是安逸的味道,却消散在紧绷的空间里。

    “为什么?”她托起腮,依然笑着问。

    “清远和你从小长大的环境不同,他有他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

    “我没有。”凌思南突兀地评断,“他也没有。”

    邱善华皱起眉:“你说什么?”

    “我的人生不是早就在你们的脚下被踩成泥了吗?”凌思南反问道,“至于清远……他过的人生,真的是属于他自己的?”

    “说得你很清楚似的,你的人生现在比起同龄人是缺了胳膊还是腿?我们虐待你了?还是强迫你勤工俭学了?”

    凌思南偏头,目光撒向对角线的天花板角落,那里有一只极小的壁虎,正攀附在墙上一动不动。“你们遗弃的岂止是我的胳膊和腿呢?”

    “凌思南,你给我好好说话。”邱善华看起来也不想再让她这样消极打击下去,干脆直来直往:“你弟弟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何况你要是真的把他当做弟弟,作为姐姐为了他着想,你也应该远离他。除非你想哪一天听到他出事再后悔。”

    凌思南紧紧攥着杯子,嘴唇抿起。

    “我和他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清楚的是你们。”

    她抬眼,往昔湿润惹人怜悯的杏眼,此时熠熠生光,像一面明镜通透到底,就连嘴唇也跟着翘了起来,“而且保持距离这种话,你去跟他说呀?你的女儿你不想管,你的儿子,你自己也管不了吗?”

    “啪”茶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

    邱善华盯着她,目光像是钻墙的钉,锁住了锋,藏起了利,却仍然遮掩不住破墙而出的尖锐欲望。

    “这是女儿应该对妈妈说的话吗?!”

    凌思南低下头,抿着唇轻轻地笑了一声。

    “妈妈……也从来没说过妈妈应该说的话啊。”

    一句话让邱善华短暂地出神,可再望她的眼中有燃灼成片的火,想起女儿归来之后儿子的顶撞、撒谎,种种行为让她心里的愤懑更甚:“你这样会彻底毁了他……”

    “不。”凌思南专注地看着桌子另一边母亲,“毁了他的,是你们。”

    正说着,和室门又一次被人打开了。

    这次先进来的是凌思南的父亲,凌邈。

    紧跟其后的男人她很陌生,不过从他的打扮上来看,应该是跟父亲差不多的商人。

    五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刚毅,看起来比凌邈沧桑许多。

    “沈总,真的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今天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啊。”凌邈笑着招呼对方坐下,言末还和邱善华对了个眼色。

    凌思南觉得不对劲,起身想走。

    可是凌邈抬手按着她的肩,和那个被称作沈总的男人说道:“这就是鄙女凌思南,今天刚高考完。”然后又拍拍她的背,示意凌思南:“叫伯父。”

    沈国旭审视的眼神落在凌思南身上,带着长辈的威严。

    即使百般不愿,但是对长辈的礼貌还是让凌思南叫了声:“伯父。”

    沈国旭端详了她半晌,旋即点了点头。

    凌思南此时觉得双脚发麻,裙子上的拳头隐隐攥紧。

    母亲邱善华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的右侧。

    趁着凌邈和沈国旭攀谈的当儿,邱善华附首在她耳边提醒:“知道你们感情好,可你要是还想见到你弟弟,就乖乖在这里把这顿饭吃完。”

    “不然……”

    “他在澳洲学校的名额还等着他。”

    她的瞳孔蓦地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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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令时了,以后会迟1小时更新了。

    最近更新字数少了一点,不能熬夜,多担待

    虎口

    医院病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靠在床头,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两条金色的防滑链随着她低头审阅的姿势摇曳,虽然年过古稀,整个人却拾掇得一丝不苟,足以一窥年轻时的端庄气韵。

    她的身边,少年手中的水果刀娴熟地自果皮上削开,长长的果皮直直坠在下方的垃圾桶里。

    老人看完最后一页文件,签署上自己的名字,交到一旁等候多时的秘书盛佑手中。

    与此同时,少年也完成了手中的作品,修长的食指与拇指夹着苹果举至眼前,检查了下是否有遗漏的果皮,而后放到一旁的盘子里,用刀切成适合入口的数瓣,插上牙签。

    他站在窗边,身姿挺拔,衬衫自干净的后领贴合着背脊流畅的弧度收至腰线,虽然摆脱不去疏淡的少年气,却又别有一番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都说了,不用你亲自来削,伤了手怎么办,叫护工就好了。”老人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却欣慰地接过少年递来的串着牙签的果肉。

    凌清远微微抿起嘴角,“这怎么一样,我临时赶来什么都没带,给奶奶削个苹果总是做得到的。”

    被他称作“奶奶”的周玉婵笑得眯起了眼,对眼前这个孙儿的赞许早就无以复加,孝顺懂事,样子好,气质也是上乘,最关键的是头脑应该是凌家年轻一辈中最出挑的那个,凌家百年能让她看到这么一个男丁,她已经死而无憾了,就是她那几个在商场卖力打拼的儿子,她都没这么满意过。

    “其实奶奶的身体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你爸妈大惊小怪把你叫来,你看我这检查了一下不是好好的吗?”周玉婵在孙儿的服侍下慢慢咀嚼掉口中的苹果,而后又道,“不过奶奶也是怪想你的,你说你都一个多月没来看我了……”

    凌清远轻眉一挑:“奶奶,我上星期刚去本家看过你,可别冤枉我啊。”少年的爽朗的笑意漾开,眉眼弯弯带起了一抹暖意。

    “哪里有,你上上个月来看我的,还以为奶奶真的老糊涂了?”周玉婵故意攒眉瞪她,“是不是嫌弃奶奶那儿太静不想来了?”

    闻言凌清远的目光和病床另一头的盛佑对上,后者对他微微颔首,使了个眼色。

    凌清远抬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是我记错了,这个月考试太多,脑子有点不够用。”他可怜兮兮地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周玉婵心疼得紧:“哎你爸妈都怎么照顾你的,学习这么辛苦还不多给你补一点,上个月澳洲那边来的蓝鲍鱼和花胶什么的回头我让你盛叔都送你那儿去,你自己留着吃,可别让你爸妈给贪了。”

    “奶奶……”凌清远握着祖母的手,似乎踌躇了许久,又问:“可以给姐姐留一点吗?”

    “你姐姐?”周玉婵似乎在大脑里搜寻这个名字,但是许久也没对上号。

    “就是思南姐姐。”凌清远悄声提醒,“二叔伯带走的那个。”

    “啧,别跟我说你二叔伯。”周玉婵又接过凌清远递来的一片果肉:“你那个姑姑都是跟他学的。”

    “不提不提。”凌清远顿了顿,“不过奶奶到现在也记不得姐姐什么样,之前不是说想见见?”

    “有吗?我有说过?”周玉婵对这个孙女并没怎么上心,年轻时凌家重男轻女,这个孙女又被传克死了她的丈夫,她着实对凌思南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到厌恶的地步。自她满月宴害得丈夫心脏病突发去世之后,她也就再没见过她。

    老实说,也得亏周玉婵对丈夫没什么感情,而且丈夫死后她过得滋润许多,不然以周玉婵年轻时的厉害手腕,凌思南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不过人年龄大了,看事看物的角度也变了,很多东西都和从前不同,也看淡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更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多一个孩子多一分天伦之趣。

    “当然有啊。”凌清远的薄唇一掀,“奶奶光说我把你忘了,你对我说的话你也忘了。”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姐姐长得和我有些相似,有人说比我好看。”

    “那我倒是要见一见了。”周玉婵忽然来了兴趣,“我倒是要看看有谁能长得比我家乖孙还漂亮。”

    又是一顿客套家常后,凌清远和凌家的董事长特别助理盛佑退出了病房外。

    少年纯然的神情几乎在瞬间就换了一张脸,冷静得不像话。

    两人以同样平稳的步伐在医院的走廊上行走,他先启口问:“所以是怎么回事?”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倒在起居室,现在还在做进一步的CT检查,不过近期的症状确实加重了不少。”盛佑胳膊夹着带来的文件,“估计这一两个月内就要召集律师处理公司的后续了,不过之前的那份基金已经公证过,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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