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脸上挂着泪,匆匆拉起衣裙穿戴整齐,慌忙抱起女儿,抹了眼泪后脚步急急就往殿外跑去。那去端米汤的小丫鬟这时候总算回来,正好和急急走出佛殿门口的云乔撞上。
小丫鬟见云乔神色不对,先是一慌,忙要问缘由,却瞧见了佛殿里头,正靠在佛像一侧,倚坐在蒲团上的萧璟。
当即猜出了事由,不敢多问。
云乔抱着孩子,扶着小丫鬟急匆匆的往落霞寺山下跑。
连今日婆母叮嘱的拜佛敬香都抛在了脑后,甚至没顾忌那个受婆母吩咐来盯着她拜佛的嬷嬷。
*
佛殿里,萧璟倚坐在方才被她染污的蒲团上,瞧着她慌不择路的往外跑,低笑着揉搓方才碰过她的指腹。
到底是生养过的妇人,情事上再生硬,也掩不住春情。
待云乔走远后,萧璟手下人进了内殿,同他禀告查案的正事。
云乔的公爹扬州知府沈延庆是私盐案中牵扯的重要官员,萧璟未曾立即查办了他,就是想着借扬州知府顺藤摸瓜,将这江南官场的蛀虫,一个个都揪出来。
手下人来禀告,说的便是沈家之事。
侍卫道,沈家嫡出公子,家中排行第三,是扬州出了名的纨绔,整日流连青楼楚馆,还养了个妓院赎身出去的女人做府上妾室,每日花销都在千两白银,绝不是寻常知府俸禄可以供养的。
萧璟略一沉吟,突然问:“这沈家三公子,是她夫他虽未指名道姓,下人却也知晓他问的是谁。
除了那方才神色匆匆从佛殿跑出去的沈家少奶奶,还能有谁。
“回主子,正是。”手下人点头道。
萧璟听罢,嗤笑了声:“安排一下,我亲自见一见他。”
话落后起身,将身下那被云乔染污的蒲团拎在手上,带出了佛殿。
另一边,云乔急匆匆跑下山,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人坐在马车里好久,都还没缓过神来。
小丫鬟紧挨着她,语气担忧,小声的问:“少奶奶,那歹人可是又对您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云乔低垂着头,咬唇未语,哭过后的眼尾红得厉害。
接连两天在这佛寺里遇见那登徒子,云乔虽不知道那男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却也猜了个大概。
只觉得他不是带发修行却妄自破戒的淫僧,就是长居此地的哪家公子。
无论哪个身份,都定然和这落霞寺脱不了关系。
云乔如此想着,半晌后咬牙道:“这落霞寺,我是决计不会再来了!”
丫鬟吃了一惊,正要追问,那气喘吁吁跟下来的嬷嬷听得云乔这话,当即怒骂出声。
“好啊!夫人可是交代了,必定盯着少奶奶您一连跪上半月敬香,才算是诚心求子,如今这才第二日,您就叫嚷着说不出了,难不成是要老奴再请出夫人赐的戒尺?”
老嬷嬷话音跋扈嚣张,云乔听得戒尺二字,身子不自觉的颤了下。
云乔嫁进沈家五年,明面上是沈家少奶奶,实则却过得无半分体面,婆母对她动辄打骂,那戒尺,更是时常抽在她身上。
若是寻常时,云乔忍忍也就过了,再委屈总也会依着婆母吩咐办事。
可今日之事,非同以往……
这落霞寺,她是万万不肯再来了。
想到这两日遭受的欺辱,云乔红着眼抹泪。
难得硬气了次,回击道:“我说了不会再来这落霞寺,便绝不肯来,嬷嬷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来!”
嬷嬷闻言拿着那戒尺动手拽着她头发,就要把云乔扯下马车去打,
小丫鬟忙去挡,却被推在一旁。
云乔人被扯拽下去,匆匆将孩子送到丫鬟手上。
孩子被丫鬟抱在马车上,云乔却被嬷嬷扯着头发拽了下来,摔在山寺门前的雨后淤泥里。
暴雨后泥泞的路上,脏污不堪。
一身白净衣裳,生得姿容绝艳的小妇人,被人拉扯的掼在地上。
淤泥染污她衣裙,像是洁白神女像,被人硬生生砸烂。
嬷嬷满脸蛮狠,拿着戒尺使了十成的力道。
云乔背脊上挨了一道又一道戒尺抽打,疼得她噙泪颤抖。
那嬷嬷边打边要她乖乖去寺里上香拜佛,好好的给沈家求个嫡孙。
云乔咬牙忍痛,就是不吭声。
嬷嬷打得手都发麻,云乔疼得煞白了脸,也不应声。
好在,那正要下山的景慧和尚途径此地,瞧见后出言阻拦。
“落霞寺山门前,哪家的仆妇这般放肆,还不停手!”
那嬷嬷知晓自家夫人对着佛门人最是虔诚,唯恐这和尚去府里告状,忙扯着被打得狼狈可怜的云乔,将人拽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立刻回府。
车夫不敢多言,依言驾马离开。
小丫鬟忙近前查看云乔伤势,连襁褓里的孩子,都被这阵仗吓得哭嚎。
那嬷嬷在车厢里,听得孩子哭声,烦不胜烦,伸手直戳在孩子额头,将小孩子嫩生生的脸蛋都戳红了,恶声恶气骂道:“赔钱货,哭什么哭!”
云乔的婆母沈夫人,常当众骂云乔女儿是赔钱货,从不避人,下人们有样学样,自是对云乔母女,没有半分尊重。
眼见女儿被那嬷嬷的手戳得疼哭,云乔慌忙护在女儿身前,心疼的揉着女儿额头。
那嬷嬷在一旁,竟还咬牙切齿冲着晚凝威胁道:
“小丫头片子而已,夫人早说了这孙女是个赔钱货,偏生少奶奶你还心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我可告诉少奶奶,您不肯好端端的在寺里拜佛给这贱丫头求个金贵弟弟来,回去就等着老夫人责罚吧!”
嬷嬷话说得嚣张,句句都戳在云乔心坎上。
云乔攥紧手掌,抱着女儿紧挨着车壁,拿手捂着女儿耳朵,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数月的孩童,哪里听得懂什么言语,也不会记事。
可云乔,还是下意识紧紧捂着女儿耳朵,不愿让她听到这些轻贱她的恶言恶语。
自嫁进沈家后,夫君不堪,婆母不慈,公爹遇事三不管。
这些年来,云乔每每忍无可忍回到娘家和自己至亲倾诉,娘亲和哥嫂,却总逼她忍让求全。
他们都要她以夫为天,要她事事恭顺,要她温婉贤淑。
逼着云乔,活成了那吃人的规训里长出的女子模样。
将最初鲜活的她,刻成温婉贤淑处处忍让的泥塑。
又把原本有喜有怒性子倔强的云乔,雕成泥人脾性,不配悲喜,处处要忍受礼法训诫的提线木偶。
这样的日子,云乔苦熬了五年。
至今,也瞧不见尽头。
娘亲总同她说,世间女人的日子,都是如此苦熬。
还说她能高嫁给知府公子,已是撞了大运,更该事事迁就忍让,便是被夫婿打落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吞。
可云乔总是忍不住想,
难道,她一生都注定要如此艰难如此屈辱,如此不得自主吗?
难道,世间所有女子的日子,当真就都如母亲所言,事事以夫为天,半点快活恣意都没有吗?
若果真如此,她真的好不甘心……
第7章
学房中事
从落霞寺下山后的马车里,云乔听了那嬷嬷一路的冷嘲热讽。
马车总算到达沈家。
那老嬷嬷冷哼了声,便去寻了云乔婆母告状。
云乔瞧着那嬷嬷走远,抱着女儿回到自己院中,进门后将女儿妥帖放在摇篮上,低声给她唱着安眠的曲儿。
总算将孩子重新哄睡,她浑身强撑着的那股心气儿,才能松软了下去几分。
安静的内室里,一身狼狈的云乔,连干净衣衫都没来得及换。
女儿睡下后,云乔指腹轻轻落在女儿额上,一下下揉散女儿额上淤痕,脸上都是心疼之色。
小丫鬟瞧着云乔动作,叹了声后忧心忡忡的问她:“少奶奶,那嬷嬷可是夫人跟前的亲信,她若是在夫人那处给您上了眼药,您可如何是好。”
云乔眼帘低垂,自嘲一笑,回道:“还能如何,左不过是又一顿打骂羞辱。”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传来那嬷嬷得意的话音。
说是夫人吩咐,传云乔过去见她。
云乔看了眼睡着的女儿,叮嘱丫鬟守着孩子,理了理衣裙,便同嬷嬷去了婆母院中。
沈家夫人信佛,院子里常年熏着佛香。
云乔人一踏进房中,便被那烟香呛得厉害,熏出了眼泪。
当初沈夫人原想着将自己娘家侄女许给自己儿子,没成想沈老爷却执意要履行云乔和沈砚这段二十年前的娃娃亲。
沈夫人算盘落空,又无法埋怨夫君儿子,便把怨气全发泄在云乔这个不满意的儿媳身上。
多年来变着法的折磨云乔。
此刻见她进门,沈夫人登时脸色阴沉,猛得抬手,一把将手中佛珠砸在了云乔额上。
那佛珠狠狠砸在云乔额上,瞬时就让云乔破皮渗血,疼得她眼中泛起泪花。
血痕落在净白如玉的面庞上,分外惹眼。
沈夫人这一砸用了十成的力道,云乔疼得难忍,咬唇强压下眼眶的泪意。
“跪下!”
沈夫人厉声叱骂,一旁那个她的亲信嬷嬷闻言,一戒尺就打在云乔膝上。
这一戒尺打得力道十足,疼得云乔双膝发麻,直直跌跪了下去。
云乔额上带着血痕,忍着眼泪,抬首望向自己这个婆母。
她本就生得容色娇美,这般染血垂泪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可瞧她这副模样,沈老夫人却满脸厌烦,话语刺耳难听,骂道:
“贱妇!白生了一副狐媚样,嫁进我家五载,却只生了个赔钱货的丫头片子,我们砚儿娶你进门,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
沈夫人好一通骂,跪在地上的云乔咬牙将眸光低垂,掩盖她眼底那抹藏得极深,却又无比浓重的倔强不甘。
云乔始终安静无言,心底却发苦。
她嫁给沈砚五年,自问处处守礼处处规矩。
五年来,谨记娘家教诲,对婆母恭顺,对夫君顺从,连夫君花了几千两银子,为个妓子赎身纳进府中,纵着个妓子没规没矩欺压主母的事都咬牙忍了。
而今,却要被婆母指着脑门辱骂。
就是泥人,也有几分气性。
云乔又如何会不委屈。
沈夫人骂了好一阵,言语一句比一句刺耳,跪在地上的云乔面色也愈加苍白。
不知熬了有多久,那沈夫人总算发泄完怒火。
骂声终于止住,云乔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
突听得婆母带着怒火,质问她道:“今日我吩咐你去落霞寺敬香拜佛,跪求神佛赐我沈家个嫡出的男嗣,你却半道下山,不顾我的吩咐早早回了家,还说往后绝不会再去一趟落霞寺,是不是如此?”
云乔自知这事绝不可能瞒得过婆母,闻言点头应是。
沈夫人见她还真敢应,拿起手边茶盏就又砸向云乔。
茶盏就砸在方才佛珠砸向的地方,云乔疼得下意识蹙眉。
茶水顺着云乔额头流下,将她眉眼睫毛都沾湿。
杯盏应声落地,砸得四分无裂。
沈夫人拍着桌子,怒声问:“你好大的胆子!我让你去,你为何不去!”
云乔闭了闭眸,抬手擦去脸上茶水。
咬唇忍下情绪,话音平静道:“母亲,您知道的,我怀不上,是夫君积年累月不肯入我房中的缘故,难道求佛,佛祖还能逼着夫君亲近于我吗?”
云乔生得绝色,原该是极为讨男人喜爱的。
可她的性子,却被她母亲养得实在古板无趣。
当年沈砚原本压根不想娶商贾之女,又早和表妹私下有了苟且,也是准备依着母亲的意思,娶了那惯会在榻上伺候人的表妹进门。
可那沈砚惯是个贪花好色的,只见了云乔一面,就被迷得变了心思,转而听了父亲的话,娶了云乔这个此前从未见过的‘未婚妻’。
云乔嫁进沈家后,沈砚得了朝思暮想的美人,初时待云乔,倒也算过得去。
可时日渐久,云乔性子古板,又不肯依着他的浪荡性子,学那些花柳巷女人的讨巧手段。
自然,也就不得沈砚喜爱。
细算下来,除却成婚后初时那一年,沈砚踏进云乔房中的日子,少之又少。
云乔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还是那日,婆母逼着云乔去沈砚房中送衣裳,又给沈砚服了虎狼之药,才有的。
沈砚虽贪花好色,却惯来喜欢花柳巷的妓子,极少纳妾,府上唯一的妾室柳姨娘,还是在楼里怀了沈砚的骨肉,这才纳进府里来的。
只是,在云乔婆母眼中,那柳姨娘,毕竟是妓子出身,生的孩子也远比不上嫡孙金贵,自然还是想要逼着云乔生个儿子出来。
云乔方才那番话刚一落下,沈夫人冷笑了声。
嘲讽道:“你也知道砚儿不肯上你的榻。你未嫁前就勾引的砚儿要死要活执意娶你,怎么进门后,连笼络夫君都学不会。”
云乔咬唇低眸,未曾因着婆母说自己婚前勾引夫君的事替自己辩驳。
知晓说了无用,自然也就学会了住口。
沈夫人瞧着她这副木头似的油盐不进模样,便觉来气。
转念又想起儿子那个眼下极为宠爱的柳姨娘。
在沈夫人看来,那柳姨娘生的,不过就是稍微美艳些,哪里及得上云乔这般绝色
可自己儿子,不知为何,却那般宠爱柳姨娘,连云乔这样的绝色美人都能扔在一旁。
听闻那柳姨娘,早前在花楼里时,便是这扬州欢场里,出了名的主儿。
榻上极为放荡,没得半点廉耻之心,什么事都做得。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夫人心里自然清楚。
沈砚,就不喜欢正经人家的女子,惯来只好小娼妇。
若不是云乔生得实在是绝色勾人,依着沈砚往日的做派,怕是当初根本就不会娶进门来。
沈夫人心中思量着,垂眸细细打量着跟前跪在地上的云乔。
沈老爷府上有三子,前两子都是庶出,生母不过是沈夫人的奴婢,这第三子沈砚,却是沈夫人生了四胎女儿后,好不容易得的儿子,自小宠溺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