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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鸾儿气得满面通红,恨道:“小妇养的,我听你再说一句,撕烂你的嘴!”

    鹦哥见势不好,忙起身上前拉鸾儿的胳膊道:“好妹妹少说两句罢!”

    画眉也劝道:“好好的,这又怎么了,都少说两句,爷还在这儿呢。”人却坐着不动,话音儿里带着丝幸灾乐祸。

    鹦哥指着骂道:“小贱人,真把自己当人物儿了,让你唱曲儿是给你脸……”

    香兰截断道:“甭介,你能给我什么脸?方才夹枪带棒的打量人听不出来呢,瞧我不顺眼,赶紧央告你们爷把我撵出去,大家都落个干净。”

    鸾儿气得浑身乱颤,刚要上前扇香兰嘴巴子,却顾念有林锦楼在,刚要大哭要他做主,谁知林锦楼竟哈哈笑起来,侧过身儿对香兰道:“爷还真没料到,原只当你是个闷嘴的葫芦,谁知竟也是个小炮仗。”

    香兰沉着脸道:“我可不是炮仗,都要撕烂我的嘴了。”

    林锦楼浑然不介意似的,将自己的酒盅递到香兰跟前道:“尝尝,地道的桂花陈酿,这一小坛子在桂花树底下埋了十几年,宫里的御酒都比不得这个清醇。”

    众人均没料到林锦楼会如此做,香兰也一怔,又摇头道:“我从来不吃酒。”

    林锦楼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将酒盅递到香兰唇边,道:“就抿一口,这可是爷吃酒的杯子,这一遭敬你,你也该懂好歹罢?”

    香兰睁大明亮的眼睛看着林锦楼,一动不动。林锦楼脸色逐渐发沉,面无表情道:“快,吃一口,尝尝滋味罢了。”语气不容拒绝。

    香兰只得就着小小的吃了一口,一股辛辣顿时冲上来,呛得连声咳嗽,林锦楼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画眉等人道:“她不爱唱就不唱,你们再唱便是了。”

    鸾儿只觉天旋地转,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终于“哇”一声大哭起来,琵琶扔到地上,捂着脸跑了出去,寸心也连忙追了出去。

    画眉不动声色,只笑道:“香兰妹妹快坐近些,这有几道素菜极新鲜,都是嫩嫩的菜心,你多尝几口。”一面张罗香兰多吃,一面暗暗使眼色命喜鹊将摔烂的琵琶捡了送出去,仿佛鸾儿压根儿没来过似的,桌上重新为香兰摆放碗筷,画眉和鹦哥都争相为她布菜。

    画眉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只挑些笑话来说,又春风满面的招待,色色顾虑周全。香兰暗道:“纵然鸾儿是个会弹会唱的,长得也比画眉清纯鲜嫩,可这谈吐韵致和见地却远不及画眉了,怪道林锦楼抬举她当了姨娘。只是她这人心术不正,否则也是个可钦的。”

    鹦哥却寡言少语,只默默的剥了一碟子蛤蜊,又将醋碟儿里点上辣椒油,送到林锦楼跟前。林锦楼这才正眼瞧了瞧鹦哥,见她两腮消瘦,虽有“病西施”的风韵,却也带了些病态,因问道:“这些日子你身子如何了?吃什么药?大夫来瞧过没?”

    鹦哥惊喜得跟什么似的,忙道:“只吃几味养生的药,大夫定期过来瞧的。”

    林锦楼点点头也不再问了。

    鹦哥道:“这些日子也学了个新巧的曲儿,想请爷听听。”见林锦楼点头,便赶紧打发人取来一支箫,悠扬的吹奏一首。只是她自落胎之后,身上一直不好,难免气怯,只吹一首便不能了,面色苍白,喘息不定。

    香兰心中默默长叹一声道:“只为讨男子欢心,这又何必呢?”又想起方才鸾儿同她相争,说到根本,也不过是为了跟她争宠罢了,心里又是一阵萧索,只觉无趣。

    当下,林锦楼赏了鹦哥一匹尺头,鹦哥立时感觉脸上有光,忙谢了林锦楼一杯酒。间或画眉也弹曲子助兴,也得了林锦楼赏的东西。

    众人又吃了一回,林锦楼便命筵席散了,鹦哥忙道:“吃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呢,再坐会子回去,爷还想吃什么?”

    林锦楼道:“明儿个一早就要出门,夜了,该走了。”

    画眉等还要留,见林锦楼已将脚伸到地上,便和鹦哥一道,俯身为他穿鞋,又道:“既如此,那就再吃一杯走罢。”

    林锦楼便吃了一盅,命丫鬟用盘攒了各样果菜装了一个大捧盒,让送到正房让老妈妈们并丫头们吃。画眉把灯挑亮,本想找一双自己的鞋给香兰穿,不料林锦楼仍将香兰抱起来去了。

    正房里灯火通明,林锦楼把香兰放到卧室的大床上,香兰一见那床便脸色惨白,心里发憷,一叠声让小鹃帮她拿鞋。林锦楼却笑嘻嘻道:“慌什么,方才在东厢没吃尽兴,这会子咱们再吃两盅。”真个儿命人将炕桌抬来,春菱又到小厨房要了三四样小菜,汀兰等人去烫酒。

    林锦楼捏了捏香兰的脸儿道:“爷今天可给你撑了腰,可不能再绷着脸,快给我斟一杯。”

    香兰无法,只得给林锦楼斟酒。

    林锦楼笑道:“我知道你臊,不爱在别人跟前儿唱,这会子没别人,唱一曲儿给爷听听。”

    香兰垂着眼皮,道:“我不会。”

    林锦楼歪在靠枕上,伸了两条长腿,笑道:“谁说你不会?我还记着,头一遭见你的时候,你还唱来着,什么‘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是《西厢》里的一出不是?”看香兰仍不说话,便压下一口酒,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小香兰,你是什么身份,自个儿还没闹明白不是?方才鸾儿是过了些,爷又心疼你,这才给你脸面,可你自己是什么,你该明白得很,爷抬举你时,你才是主子,爷不抬举你,你还不如个奴才呢,明白了么?”

    香兰木木坐着,只觉喉咙里哽得难受。

    春菱站在外头伺候听得分明,到底不忍心,借故进来端菜,悄悄跟香兰使眼色,又对林锦楼道:“姑娘许是口渴了,我给她倒茶润润嗓子。”忙端了一盏茶进来,低声道:“好歹唱一首罢,两三句都成。”

    此时小鹃进来道:“吉祥在外头廊底下,说有要紧的事找大爷。”

    林锦楼便披了衣裳出去了,这一去便没回来。

    香兰方才松了口气,胡乱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第144章

    药膏

    睡到半梦半醒之间,香兰只听得门响,外间又传来说话声。她实在太累,便又翻了个身睡了。片刻,传来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道:“大爷,要不奴婢让香兰姑娘起来去卧房服侍……”

    林锦楼道:“不必了。”说着已走到床前,伸手撩开幔帐,只见香兰正安安稳稳的睡在里头,裹着薄被,青丝散在鸳鸯枕上。林锦楼拖鞋上床,将香兰的被掀开,人便滑进去,从后抱着香兰,只闻得幽香盈鼻,无端的让人浑身舒坦。晚上出了点差池,他手底下的强将打伤了知府大人的庶子,却也没打多重,此事可大可小,那知府倒会做人,立时托了与他相熟的人,特特递了帖子来,在宴宾楼请他吃酒,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他老子的学生。关照层层面子,他不得不走一遭。酒酣耳热之际,那知府便与他称兄道弟,又招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名妓弹唱陪酒,他免不了应酬一番,二更已过,他又喝得头脑发沉,便告辞了。

    林锦楼深深吸了一口,又搂了搂满怀的软玉,眼睛一闭便沉沉睡了。

    香兰在暗中睁大了双眼,方才林锦楼上床的时候她便清醒了,可一动都不敢动。林锦楼浑身带着酒气和脂粉香,一闻便知道方才他去了什么地方。香兰跟自己说,忍忍罢,这偌大的林家都由着林锦楼折腾,连他亲爹娘都震不住他,自己又能如何了?他这人秉性霸道,翻脸无情,昨天自己因为倔劲儿上来便挨了他一巴掌,身上也疼得厉害,今天他又当众折了鸾儿脸面,正是应了他说的那句“爷抬举你时,你才是主子,爷不抬举你,你还不如个奴才”。香兰自问自己并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守着这样的活阎王,自己又何必找不痛快。何况,林锦楼是个地道的花花公子,对女子素来不长情,过个一年半载,对自己新鲜劲儿过去了,或是又遇见他更心动的,去找新的女人也说不定。她先走一步瞧一步,原先再难熬的日子,她不是也撑过来了么?

    香兰自我宽慰一番,静静的发了一回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合上眼慢慢睡着了。却也未曾睡安稳,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香兰便醒了过来,她仍侧卧在林锦楼怀里,一夜未曾翻身。林锦楼呼吸悠长,仍在酣睡,香兰轻手轻脚的将他的手抬起,然后慢慢起身,不成想却有人抓住她的小衣,用力一扯,香兰大惊,却又跌回林锦楼怀里去。只听得那人低笑了一声,吻在她耳根和脖颈上。

    林锦楼呼吸浓重,翻身将香兰压在身下,亲住她的嘴,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香兰大惊,挣扎出来,含糊道:“不要……”小手去抓林锦楼的手,“不要……”

    林锦楼喘着气,一抬头正望进香兰黑玛瑙似的眼睛。香兰泪已淌下来,哽咽道:“我身上还没好,今儿还要上药膏子……我……”那哭得委实可怜,浑身还瑟瑟发抖,显是吓坏了。

    林锦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浑身的火气也化成了冰,他本想摸摸这女孩儿的头发,安慰她两句,没料到一抬手,香兰便连忙缩起脖子,还以为他要打她。

    林锦楼心里头发堵,翻身下了床,将幔帐撩开,喊道:“人呐?都死哪儿去了!”当晚是小鹃值夜,听见林锦楼喊人,急急忙忙赶过来,忙不迭的伺候林锦楼穿衣穿鞋。她本就惧怕林锦楼,更是忙中出错,又惹得林锦楼发火,幸而莲心、春菱、暖月、如霜等几个丫鬟寻声来了,伺候林锦楼梳洗。

    香兰听着外头兵荒马乱,默默的将被子盖回身上,身子团成一团儿。

    林锦楼蹬上朝靴,将镶了赤金花扣的马鞭别在腰带上,灌了半碗汤,回头看了眼雕花床,那撒花的软绸幔帐软软的垂着,不知里头的人如何了。林锦楼暗自咬牙道:“不知好歹的白眼儿狼,爷待她千好万好,不懂伺候人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除了哭就知道哭,好像爷欠她八吊钱似的,她身上真不好,爷还能吃了她怎的。”

    林锦楼神色太凶,端早膳的小丫鬟都战战兢兢的。众人一概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声。林锦楼草草吃了几口便要出门,临行前忽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道:“春菱呢?”

    春菱忙不迭跑来,垂手而立:“大爷。”

    林锦楼道:“去卧房床头的柜儿里,拿一瓶贴着黄笺的药膏子给香兰用,再不好赶紧请大夫。”

    春菱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是是,一定。”

    林锦楼方才大步走了。

    却说香兰躺在床上,良久,只听外头忽然安静了。她又瞪着帐顶子躺了许久,春菱便站在外头轻声道:“都快巳时了,姑娘起来罢。”

    香兰方才起床,穿了身家常衣裳,洗脸擦牙,涂了香膏,往镜中一看,昨日的红肿已经消退,镜子里又是一张花娇玉面。春菱手脚麻利的给她梳了个头,小鹃把几碟子精致小菜摆放在桌上,口中嘟囔道:“大爷太吓人了,今儿个早晨脸黑得跟包公似的,喊声比打雷还响,我的亲娘,吓得我心肝都快蹦出来了。”

    春菱道:“你那慌里慌张的劲儿也得改改,今天早上惹大爷不痛快不是。”

    小鹃心里嘀咕道:“哪是我惹大爷不痛快,分明是香兰。”眼睛往香兰身上溜了一眼,春菱知她心思,便瞪了她一眼,小鹃一吐舌头跑了。

    春菱端了碗汤送到香兰跟前,道:“好歹吃点儿,昨儿个就没怎么吃东西。”

    香兰便慢慢把汤喝了,又吃了个馅饼,夹了些素菜。

    春菱见香兰吃了东西,不由松了口气,转身往卧室来,只见莲心和汀兰正在卧房门口做针线。这莲心和鸾儿一样,是老太太赏给林锦楼的,知春馆中皆按一等的例儿,只是这莲心倒是守着丫鬟本分,从不往林锦楼跟前来,加之她长得虽干净整齐,打扮却不出众,一来二去在知春馆里也就不显眼了。后来赵月婵走了,知春馆一下子空下来,正房缺丫鬟,莲心便提拔上来,同书染一起掌管,却事事让着书染,只忙自己的事,旁的从不多说一句,有人来问,便摇头三不知了。

    汀兰见春菱来了,忙站起身,笑道:“怎么来这儿了?”

    春菱道:“大爷临走前让我来卧室里,拿床头柜里贴着黄笺的药膏子给香兰用。”

    汀兰不知是何物,便去看莲心,莲心一怔,便起身笑道:“我知道那东西放在哪儿。”便同春菱进屋,从床头精致的雕花乌木柜儿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儿,递给春菱,笑道:“香兰姑娘真是有福气,大爷立了战功,对朝廷报奏旧伤复发,宫里就赏了几瓶儿药膏子,据说还是番邦进贡来的。”

    春菱叹一声,轻轻道:“唉,也不知她是有福还是没福。其实香兰这人……倒是个心眼儿好的,随和又不多事,凡事都拎得清,就是脾气太倔……大爷本也是强按牛喝水,把她弄到府里头来,两个倔脾气凑一处,哪还能得了好儿?”

    莲心和春菱交好,便也跟着叹了一声,说:“你还是多劝着点儿,跟大爷犯拧做什么呢。大爷那个脾气,寻常人谁受得住?躲还躲不及的。开始老太太把我送到知春馆,我心里就犯嘀咕,正好鸾儿是个抢尖向上的,我冷眼瞧着,大爷今儿个朝东,明儿个朝西的没个准头,你还是劝香兰为往后打算,女人这辈子已经这样,日后还能如何呢?”

    春菱也连声叹气,又同莲心说了一回,方才拿了药膏子走了。

    走出卧室,正巧书染走来,往春菱手上看了一眼,不由一怔,此时寸心站在外头隔着雕花窗跟书染打手势,书染只得出来,站在廊下问道:“怎么了?”

    寸心低声道:“昨儿个饭桌上的事姐姐知道了没有?鸾儿姑娘为这哭了一宿,又要上吊,又要绞头发做姑子,我好劝歹劝才劝住了,今儿早晨又听说,大爷晚上回来往东次间歇了……姐姐也知道,大爷要是晚上出去喝酒,总是早晨才回来,姑娘吃味,又闹别扭。我劝不住,只好来请姐姐过去。”

    书染只觉头疼,跟这寸心到鸾儿屋里一看,只见她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一行哭一行剪一个荷包。书染过去一瞧,只见那荷包绣得极精致,便坐在床沿道:“好好的东西,你剪它做什么。”

    鸾儿一头撞进书染怀里,哭道:“堂姐……我的体面再没有了!”

    书染绷着脸,口中道:“体面怎么没有了?体面都是自个儿给的!你若再这样胡闹,我就不管你了!”

    鸾儿一吓,哭得愈发厉害了:“原先看我风光时候,都往我跟前凑,如今我没了脸,连你都不管我了!好哇,那便让我死了算了!”泪流满面,直挺挺躺在床上。

    第145章

    哭闹

    书染恨得咬牙,拽起鸾儿打了两下,口中骂道:“不知好歹一径儿作死的小蹄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略比小丫头子体面些,还以为自己是奶奶怎的!”

    寸心忙上来劝道:“姐姐别动怒,有话好好说罢了。”

    鸾儿一头扎到金线蟒大条褥上哭去了。书染面露疲惫之色,叹道:“早就同你说过了,少招惹香兰,你偏生不肯听话,这遭没脸纯属你自找,能怨谁?要是真把大爷惹怒了,把你赶出去,又如何呢。”

    鸾儿一骨碌爬起来,抹着泪儿道:“我才不信,大爷脾性不好,可对我还是有真心的,倘若真对我发怒,也是那淫妇在背后治我。”

    书染一口气堵到喉咙,颤着手指头指着鸾儿:“你,你,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寸心忙上前替书染顺气,小声道:“书染姐姐,姑娘是一时没回转过来,姐姐还是慢慢教她罢。”

    书染皱着眉头道:“什么‘慢慢教’?她都多大了!原先能说句‘糊涂任性’,如今再这般由着性子闹下去,迟早吃个大亏!香兰还算宽厚,不过还几句嘴,倘若碰见那得理不饶人的,两三下撺掇大爷把她撵出去,我都没脸面再央求大爷让她回来!”横眉立目,指着鸾儿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鸾儿听书染说得严重,不由吃一惊,仔细想了一回便去抓书染的手道:“大爷不会这般待我的,姐姐也说过,大爷对香兰不过是图个新鲜。我弹得好又唱得好,大爷是高看一眼的,我……”

    书染烦躁的一把甩开鸾儿的手,厉声道:“你仔细想想,你除了会弹会唱还有哪一样拿得出手?你是比香兰美貌,还是比画眉会说话,或是比鹦哥老实有眼色?日后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甭抓着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摆款儿使性子。”

    鸾儿听了这话便益发委屈了,哭闹道:“我怎么了?我是丑八怪还是聋子哑巴,哪一点比不上别人了?你给我走,给我走!日后我飞黄腾达的时候,甭过来求我!”

    书染扬起手狠狠打了鸾儿两下,神色严厉:“都是你爹娘,自幼把你娇生惯养,说你是什么娘娘投胎,今生三九封赠,必戴珠冠,纵着你没边儿。进府没几年,在老太太房里,我跟雪盏交好,又给你使银子打点,上下没个招惹你的,逢年过节的还让你在老太太跟前唱个上寿的曲儿讨赏,老太太相中你会弹唱,拨到大爷房里来,我原以为你有些小毛病无妨,长大便懂事了,想不到越来越甚,是我疏忽,没早规矩你,早知道你这个模样,我说什么也不让你当大爷的房里人!”

    鸾儿又羞又臊,她对书染到底有几分敬畏,闻言哭软在床上。

    寸心还要劝,书染摆手制止,沉着脸道:“你看看你这模样,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哪像个体面小姐,分明是个贱婢,连大爷房里的事都想插手管,也不看看你的身份,真真丢尽了我的脸面。你再这样下去,我便求大爷把你打发出去配小子,别等你惹出更大的灾祸,不可收拾了再抖手!”

    鸾儿自然知道书染在林锦楼跟前如何得脸,不由花容失色,想央求书染又拉不下脸面,泪珠儿跟滚瓜似的掉了下来。书染给寸心使了个眼色,寸心会意,口中道:“我去给姑娘打盆热水擦擦脸。”便出去了。

    书染从腰上把束着的水绿巾子摘下来,给鸾儿抹了抹脸,淡淡道:“收收你的泪儿,我有话与你说……”见鸾儿抽抽搭搭的坐起来,便道:“若不是一家子亲戚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我八岁进府,冤枉亏哑巴亏什么亏没吃过,多少算计也都见识了,后来服侍大爷。大爷脾气你知道,岂是个好相与的人,我跌跌撞撞摸索到今天,辛辛苦苦才有了这点脸面,如今要告诉你几句话儿。”

    鸾儿的哭声小了些,一边用巾子擦眼睛,一边支起耳朵听着。

    书染道:“你不过就是个通房丫头,家生的奴才,把自己看得比主子还大,那就是作死。可眼下是奴,之后的事还保不齐如何,莫非你甘愿一辈子就当个通房的丫头算了?”

    鸾儿立时瞪圆了双眼道:“自然不能!那有什么趣儿!”

    书染点头道:“那就是了,大爷迟早要重新娶个奶奶进门,日后三妻四妾的也绝少不了,你只要谨言慎行,多学学人家画眉,嘴甜着点,哄大爷欢喜了,再生个一子半女,当上姨娘,再有儿女傍身,即便不是主子奶奶,也能与其比肩了。”

    鸾儿迟疑道:“算命的都说我一生吃穿无忧,呼奴唤婢,日后能当诰命夫人呢,倘若我不当正房奶奶,哪儿来的诰命夫人?”

    书染一股气上来,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当正房奶奶,亏你敢说出口,也不怕人人一口吐沫啐你脸上,耻笑你没羞没臊!大爷什么身份,林家长子孙,堂堂四品将军,过了中秋就要提从三品了,这样的权势品貌,就算皇帝的闺女都娶得,凭什么要你奴才出身的?想瞎了你的心!你再痴心妄想,我立时就回禀了大爷和太太,赶你出去,省得丢人现眼!”

    鸾儿眼里噙着泪道:“都是奴才出身的,你又何必来作践我?”

    书染冷笑道:“都是一般出身,我却是要脸皮的,不像你这般不知廉耻!你这话传扬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鸾儿最是要脸面的人,从未遭过如此责骂羞辱,捂着脸倒在炕上又大哭起来,一边蹬着腿道:“你走!你走!”

    书染站起身道:“我自然要走,不要脸的小蹄子,若是再这么糊涂下去,认不清自己身份,我就把你这番话跟大爷去说!省得通过别人的嘴传出去,累得我也没了体面,遭人耻笑。还想当正头奶奶,也不打量自个儿从头到脚有正房娘子的端庄气派么,真是前世冤孽,让你这么个现世报进了知春馆!”

    鸾儿听了此话,愈发哭得天昏地暗。

    书染顺了半天气,这才推开门出来,只见寸心正守在外头,迎上来道:“姐姐别气,鸾儿姑娘年纪还小呢,再加上香兰来得太急,大爷又是个有新欢忘旧人的,这才一时怒上来,拈酸吃醋罢了。”

    书染落泪道:“我的儿,她要有你一半机灵便好了。”

    寸心听屋里隐隐还传来哭声,便问道:“那姑娘……”

    书染拧着眉道:“让她哭!能哭明白就好了!这个混帐,日后不知要惹多少事出来。”又摇了摇头道:“心气儿高不是坏事,可痴心妄想就不能了,说句诛心的话,即便是当姨娘,大爷对鸾儿新鲜劲儿过了,还不一定能瞧上眼,更别说旁的。你年纪小,先前大爷身边儿的几个人你都不曾见过就让赵氏赶出去了,模样性情个顶个的都比鸾儿强,且不说先前,就是大爷巴巴惦记着的香兰,长得千娇百媚,鸾儿一比都成了野草花儿了。鸾儿还这样闹腾,岂不是自找没趣?她没什么害人的心,可脑子不灵光,只怕日后年老色衰了更难在府里安身,还不如趁着年轻貌美,多博些恩宠,生个一子半女的,后半辈子也好有个指望。”

    寸心深以为然,抿嘴笑道:“姐姐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明白人,怪道大爷这般器重呢。”

    书染叹道:“这也是吃亏吃出来的。你瞧大爷脾气不好,可眼睁睁是极有本事的,凡事也有个担当,早些年说我没动过心,那是瞎鬼,可瞧他身边女人换来换去没个长性,外头还有好些相好,那个心早就淡了。鸾儿瞧着大富大贵眼热,也得有那个手段有那个命!”说着抿了抿鬓发,对寸心道:“把你们姑娘的镜匣子取来,我重新梳个头匀个脸。”

    寸心道:“姐姐头发还好好的,梳它做什么。”

    书染叹道:“我得去正房,替那个小蹄子给香兰赔不是去。”对寸心提点道,“可别小瞧了她,大爷待她可是不一般。我瞧着她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若是鸾儿日后冲撞了她,你少不得从中打个圆场,斡旋一二。”

    当下,书染重新洗脸梳头,收拾妥当了回到正房来。香兰正趴在窗台上看院子里的花草发呆,书染寻了个地方坐下,还未等开口,便听小鹃在外头道:“大爷回来了。”

    香兰连头都没回,心说,这个活阎王怎么又回来了,原先不是总在外头,见天不着家么。林锦楼进来也没瞧香兰一眼,只绷着脸道:“我要换衣裳。”

    正此时,小鹃又在外头道:“三爷、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林东绫已走了进来,捂着嘴笑道:“都说大哥哥房里新添了美人儿,我们都来凑凑热闹。”

    林东绣道:“我们这巴巴的过来,大哥哥可得赏顿饭吃。”

    第146章

    敬茶

    林锦楼转身出去,只见林东绫、林东绣、林东绮从门外走到厅里来,林锦亭坠在后头,懒洋洋道:“大哥是大忙人,没瞧见正换衣裳要出去么,你们还想在这儿蹭饭?我看这饭也甭吃了,赶紧把美人儿请出来让小爷看看,什么宝贝,捂那么严实。”

    林东绫找了张椅子坐了,口中道:“是呢,我们姊妹方才还说,什么天仙,让大哥哥迷了眼,特意从府外头弄进来,这都两天了,连老太太都没让瞧一瞧。”说着跟林东绣对了个眼色。

    林锦楼含笑道:“我还说今儿怎么这么齐整,各个手牵着手往知春馆来瞧我,还道你们都长进了,知道友恭之大义,孝悌为何物,原来是跑我这儿来打秋风。”

    林锦亭往罗汉床上大喇喇一坐,歪在妃色菊纹凤尾暗花大引枕上,道:“还打秋风呢,都进来了,连碗水都没给倒。”

    书染已将茶端到罗汉床上的炕桌上,笑道:“三爷请喝这一杯。”

    林锦亭道:“还是书染姐姐知道疼人。不是今年的新茶小爷我可不喝。”

    林锦楼对着林锦亭后脑勺就是一拍,道:“你这猴儿,都赏你茶了还挑三拣四的。”

    林锦亭摸着脑袋叫屈道:“我这当弟弟的不是担心哥哥你么,昨儿个你喝成那模样还骑马回来,我生怕你身上不舒坦,还让素菊炖了个解酒的汤水。”说着一指跟着的小丫鬟,把食盒放在桌上。

    林锦楼道:“等你那醒酒汤黄花菜都凉了。”

    林锦亭拉长了声道:“是,你自有美娇娘洗手作羹汤。”往林锦楼身边凑去,压低声音道:“昨儿晚上巴巴回来就为了她是罢?我还纳闷呢,要往常,哥哥你早就在妓馆里歇了,蕊仙姑娘左一眼右一眼的瞧了你半天,大眼睛都快滴出水儿了,你愣是没搭理,急急忙忙收拾去了,连马车都没坐。啧,什么样的宝贝儿在家里藏着,让你火急火燎的回来?难不成比蕊仙还俊?”

    林锦楼乜斜着眼看着林锦亭道:“怎么?瞧上蕊仙了?你要有胆,不怕长辈家法,哥哥就替你出银子梳笼她如何?”

    林锦亭倒是有些心动,略一想又连连摆手道:“算了罢,如今我身上一官半职没有,老头子早瞧我不顺眼了,出去逛逛,找点乐子也就罢了,若真包宿下来,祖父知道得打断我的腿。”

    两人正叽叽咕咕说着,林东绮用折扇敲了敲洋漆小几子,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儿呢,把我们姐妹几个晾在这儿算怎么档子事儿。”

    林锦楼道:“好妹妹,哥哥没记错的话,你这个月月底就要出嫁了罢?不乖乖在屋子里绣嫁妆,也跑来这儿凑热闹,难不成还想让哥哥给你添嫁妆?”

    林东绮的脸“噌”就红了,啐道:“满口里没个正经话,我是来这儿瞧新嫂子的。”

    林东绣从黑漆螺钿八宝盒里捡了一块蜜杏儿,放到口中道:“行了,别卖关子了,大哥哥把美人请出来罢。”

    林锦楼便抬头,朝书染打个手势。书染微微点头,便往东次间里唤香兰,进去便瞧见香兰还在窗台上趴着呢,便走上前道:“香兰姑娘,换身见客的衣裳罢,几位公子小姐们都等着见你呢。”

    方才外头人说话,香兰在次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烦不胜烦,不由蹙了眉头。

    书染忙劝道:“出去罢,不过露个脸儿。”

    春菱也在旁劝道:“这个场合怎么都要给大爷脸面,还是去罢,啊。”

    香兰无法,只得换了见客的衣裳出来。林锦楼等人正在外头说笑,忽见得从里头缓缓走出个美人,穿着银红绉纱袄儿,素净的白杭绢画拖裙子,头上简简单单绾着髻,只用三支玲珑金丝偏凤簪,不见旁的首饰,低垂着粉面,行动皆雅,仿佛刚从画儿上走下来的仙女儿似的,盈盈拜了拜,道:“见过诸位。”

    林锦亭有些发怔,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倾,抻长了脖子道:“这是……这就是……”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遭,忽回过神,看了林锦楼一眼,心道:“还没瞧见脸,单说这身段和气质就比蕊仙强了不知几重山,比我见过的女人瞧着都仙气,怪道把大哥这种见惯了胭脂的也迷得神魂颠倒的,不当外室养着,非要把人弄进府里头来不可。方才三妹、四妹撺掇我来,我还不愿意,幸亏来这一遭,否则就瞧不见大哥的心尖儿肉了。”见香兰低着头又要退下去,忙笑道:“这就是新嫂子了?哟,赶紧的,人都出来了,该给我们几个敬杯茶罢?”

    林东绣话中带刺道:“就是,总该给我们几个敬茶,急匆匆的走,莫非瞧不上我们几个怎的?”

    香兰微微抬起眼睛看了林锦楼一眼,林锦楼嘴角上挂着笑,对香兰道:“既如此,你就端茶敬一遭罢。”

    春菱忙取出一套冻蕉叶的茶具,有二十余个小杯子,用热水过一遍,和书染一道沏上茶,放在托盘上,交到香兰手中。香兰暗道:“只当是在戏台上演一场戏罢了。”闭了闭眼,先端给年纪最长的林东绮。

    林东绮笑着接了,歪着头看了看香兰的脸,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几声,拉着身边的书染耳语了几句,书染也含笑着说了些什么,二人都笑了起来。

    香兰又去敬林锦亭,林锦亭端了茶,对香兰左看右看,摸着下巴道:“新嫂子叫什么名儿?我可曾见过你?怎么觉着……有些面熟?”

    香兰涨红了脸,咬了咬嘴唇闪开了,林锦楼踹了林锦亭小腿一脚道:“把你那贼眉鼠眼收收,碰见个俊的就说见过,也不瞧瞧这是谁的人。”

    林锦亭也涨红了脸,捂着腿翻着白眼说:“不是,真不是……我真瞧着有些……眼熟。”

    香兰刚好敬到林东绫跟前,林东绫看了香兰一眼,端着茶杯似笑非笑道:“三哥哥当然瞧着眼熟了,她是谁你都不晓得?她呀,原来就是咱们林家的奴才,后来攀上高枝儿,去了宋家,当时可是好端端的威风气派,吓得我和四妹妹都不敢说话了,有这样震主的奴才在,让我们为姨妈和檀钗妹妹好一通操心。”

    “三姐姐怎么能用‘吓’这个字眼呢,当时奕飞哥哥待她温柔小意的模样儿,才真真正正是郎情妾意的精彩段子啊,奕飞哥哥心甘情愿让她糊弄呢,咱们俩‘吓’个什么,操那么多心,真不值当的。”林东绣嗑着瓜子,笑吟吟的把话接了过去,“听说她一去,原先服侍奕飞哥哥的芳丝就上吊没了命,要我说呀,大哥哥房里鹦哥、画眉还有鸾儿什么的才应该操心呢。”

    屋中皆静,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听闻。

    原来林东绫、林东绣听见丫鬟婆子们嚼舌头,说林锦楼房里来了新人,是个叫香兰的,原先是府里的丫鬟,曾让赵月婵撵出去过。她们姊妹听了这个哪还有不明白的,因在香兰手里吃过大亏,正恨在心头上,两下一合计,便叫上林东绮和林锦亭,面上说是来瞧林锦楼添的新人,其实是来找香兰晦气,报那一箭之仇。

    林东绮拽了林东绣一把,将一颗杏脯塞到她口中道:“你昨晚上发恶梦了,满口说胡话,快吃个甜的堵堵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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